赵飞伦出宫,如释重负,骑马走在路上,刚才站了一个多时辰,好累。天蓝蓝、风轻轻,人流熙熙攘攘。
听到有人呼喊:“赵先生,赵先生。”
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这是叫自己。直到马蹄声响,呼喊者靠近他,继续呼喊,他才赶紧应答。来人是那个裴姓军官。他拱手说道:“裴、裴,你好。”李渊在大殿中有叫军官的名字,但一下子没记住,他穿的是朝服,不是军服,赵飞伦对朝服不熟悉,所以也辨不出职务。
军官道:“我叫裴龙虔,龙飞凤舞的龙,虔诚的虔。现在雁门军中任职,职务是军头。”
军府,是唐军标准编制的最高单位,掌管八百人到一千二百人的兵力。经常计算兵力的时候,就是说有几个军府,如同后世说的,德军出动153个师入侵苏联。军府的主官,就是军头。看裴龙虔十分年轻,与自己差不多,而且身材并不粗壮,有些书卷气,没想到却担任如此重职。他连忙鞠躬,道:“赵飞伦拜见裴军头。”
裴龙虔伸手托住他,道:“诶!赵先生,这又不是执行公务,不必多礼。”
赵飞伦道:“裴军头有什么事吗?”
裴龙虔笑了笑,道:“此前就听说了赵先生之名,绝世奇才,十分仰慕,渴望拜见。没想到今日在朝堂上遇到,十分惊喜——呃,来,来,我们进前面茶楼中坐坐,我做东,请赵先生给个薄面。”
赵飞伦见他十分热情,只好同意。两人进入茶楼,叫来茶水。
裴龙虔道:“赵先生不要叫我军头啦,在先生面前,我不敢当。就叫我名字吧。”
赵飞伦道:“那好,我就叫裴兄啦。嘿、嘿、嘿,我是浪得虚名,惭愧,惭愧!”
裴龙虔和赵飞伦谈了一些诗词,赵飞伦没有压力,普通聊聊天倒也无妨。裴龙虔然后道:
“赵先生,我就是感到奇怪,所以想和你聊聊。我也不谦虚,虽然投身军旅,但自幼爱文,对古今大家均颇有所得,但都没有见到一个,可以媲美《春晓集》中的诗词。如果是某个世外高人偶得妙语,还有可能,但《春晓集》中三十几首,都是惊世绝伦之作,又都全部被你莫名其妙所得,作者又全部失踪。这完全无法解释。今日我当场看到你写的《沁园春雪》,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文坛泰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赵参军你当之无愧,却对皇上何必如此谦虚?”
赵飞伦苦笑,道:“这、这不是我谦虚,不是啊。请裴兄相信我。我前段时间,还在为如何生存担忧。如果是我的作品,这么大的好处,我怎么能不要呢?”
裴龙虔看他神态,不像有假,虽不理解,也不好再去争辩,但又升起一个疑问,道:“本来世人都不知原作者,而且你又说找不到原作者,既然如此,你就认了这些作品,也毫无关系呀。可你赵先生居然当廷拒绝皇帝!据我所知,这天底下,只有秦王才偶尔敢拒绝皇帝的。”
赵飞伦一下感到很不好意思,怕别人笑话他矫情、虚伪,扭捏半天,才憋出一句:“心中有愧!”
裴龙虔愣住,道:“赵先生心怀坦荡,来,我敬赵先生一杯。”赵飞伦举杯,却听到一声呼喊:“赵老弟,赵老弟,是你吗?”
他转头看去,却是黑大个军官张义勋,一阵惊喜,连忙站起,道:“张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哎呀。”
两人把臂,兴高采烈。张义勋道:“最近无战事,我是休假,来京城玩玩。”他穿着军装,甚是显眼。赵飞伦一看,居然是从五品。他记得,张义勋以前的职务是校尉,从六品,笑道:“张大哥,你是不是升官啦?”
张义勋道:“哦!此前平凉国,立了点小功,后来平刘武周、战突厥,也马马虎虎吧,就升了一点小官。现在是军头了。”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你也是军头啦,可喜可贺啊!正好,这位裴兄也是军头。”
张义勋和裴龙虔哦了一声,互道幸会。一聊起来,居然还都在太子手下,在北疆防御突厥,颇为欣喜。赵飞伦不懂,但张义勋心中掂量了一下,裴氏应该是一个高门。
裴龙虔道:“张兄,赵先生,现在快到午时了。小弟家不远,就请你们来我家,吃个便饭,大家一起聊聊。”
三人出楼上马,走了不久,进入一个小院。腊梅初绽。裴龙虔喊道:“喂——贤美啊,有客人来了,多备些菜。”
一位少妇答应了一声,高高兴兴地出门来,连呼:“请进,请进。有,有,今天菜做得多,你们先吃着,我再去买点熟食。”把三人迎进门后,拿着一个篮子出门了。
三人进屋,坐下。裴龙虔拿出酒,放在一个小火炉上温烤,三人边吃边谈,特别是裴龙虔和张义勋,有共同话题,聊起各个战役,眉飞色舞。赵飞伦只要不是亲眼看到战场的残酷,谈一谈战争,还是很喜欢的,所以陪着聊。气氛欢快。
谈到太子奇袭河北,裴龙虔和张义勋都是亲身参与的,更是谈得起劲。
半晌,少妇进门,摆上新买的一些熟食。裴龙虔道:“来来,吃,啊。这是内人,姓齐。我裴家本在河东,但我从军后,四处奔波,家反而不常回。干脆就和内人搬来京城,方便回京时落脚。”
少妇个子偏矮,但丰腴美丽。她举壶倒酒,笑道:“奴家叫贤美,贤惠的贤。”张、赵起身行礼。
裴龙虔道:“诶,你们不用这么客气。我这内人,名字叫贤,人也确实贤惠。呵、呵、呵!也不用什么佣人,内人全部操持家务啦,我落得清静。”
张义勋笑道:“看得出来!呵呵,弟妹贤惠,看得出来。”
赵飞伦也连声道:“谢谢嫂子,谢谢嫂子。”
裴龙虔接着此前的话题,道:“当时,我听到太子的计划,呆了半晌,然后拍案叫绝。所有人都不会料到,对剽悍的突/厥铁骑,我们不守,反而进攻,而且是一日之内打退突/厥,而且仅仅休息三天,就立刻偷袭河北。问题是,太子怎么就有把握,快速打败突/厥呢?”
张义勋猛喝了一口,两眼放光道:“其实也不奇怪。你看看,太子此前作战,哪次不是爽快获胜?偷袭、击毙处罗可汗不就是吗。例如太子的第一仗,攻取西河郡,来回只用了九天,连皇上都大出意外,……”【1】
他突然一顿,看了赵飞伦一眼。奇怪,这次赵飞伦没有任何不快,而且还接口道:“来回只用了九天,那应该是太子很轻松获胜了。为什么?”
“因为太子一路上宣传我义师的保民之意,不乱取百姓的粮、物。如有所需,都按值付币。结果,所到之处,百姓都箪食壶浆,以迎义师,轻松克城。这次偷袭河北也是一样,太子没有滥杀一人,保护夏军将士的家属,所以,窦建德才会爽快投降。”
“哦?太子居然是这样的人?”赵飞伦这个震撼可不轻,除了战功外,这又是一个新的认识,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抵触,想了一下,心中一动,道:“来,喝!哼——要是去西河是由李世民做主的话,会怎么样呢?”
裴龙虔道:“他是什么人,大家都知道,看看夏县的屠城。如果不是一个医生劝阻,夏县的百姓都被杀光了。听说、听说那个医生姓赵,和赵先生你一样,呵呵……啊啊?”一下子想起,赵飞伦就在李世民手下管理病馆,瞪着赵飞伦。张义勋也疑虑。
赵飞伦酒喝得舒服,得意,拍着胸脯道:“正是在下。嗝……”
裴龙虔大声道:“好,好样的赵先生,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张义勋一拍桌子,道:“我老张就更不用说啦,和赵先生早就是兄弟了。唉!都是一个爹妈生的,那兄弟俩怎么就不一样?”
裴龙虔道:“而且,明明太子已经招降了窦建德,小三却为了抢功,还要突袭夏军。这他妈算什么事?”
赵飞伦道:“啊?哦——原来如此。我就说呢,奇怪了,窦建德明明已经投降了,战争结束了,怎么又打起来,变为小三擒获窦建德呢?原来如此。呵呵呵,这他妈算什么人啊?诶,不对呀,李世民是老二,你怎么叫他小三呢?”张义勋也是脸露迷茫!
裴龙虔笑道:“这你们就不知啦!只有太原的老人才知道。皇上的第二子是李玄霸,算起来现在是二十三岁,第三子是李世民,现在是二十二岁。但是李玄霸早夭,不为人注意,所以外人慢慢就把李世民从小三叫成了老二。”【2】
赵飞伦道:“裴兄,你确定那混蛋的年龄吗?”
“我怎么不确定?因为他曾经有个事迹,落人笑料。大业十一年的八月,隋炀帝巡视雁门,被突/厥的始毕可汗突然袭击,包围了,就发出求援信,要各地的隋军去救驾。斟酒、斟酒!那混蛋当时是十六岁,在云定兴手下当差,离雁门很近。那混蛋自以为聪明,向云定兴献上一条疑兵之计。就是虚张旗帜,夜里击鼓,让突/厥人以为隋朝大军到来,把突/厥吓跑。云定兴居然就采纳了。”
赵飞伦道:“好像、嗝——好像是有这回事。因此后人称他为少年将才,和天策上将一样,脍炙人口。”
“将才个屁!天策个鬼!不过是黄口小儿的幼稚,突/厥人就那么愚蠢、随你摆布?事实上,二十天都没动。”
张义勋道:“呃?没动?突/厥人继续围下去,肯定是捉住了隋炀帝,把他咔嚓了——不对呀,我酒喝糊涂了,突/厥人没有捉住隋炀帝。”
“突/厥人当然没有捉住隋炀帝,二十天后就撤离了。是因为隋炀帝派人悄悄去向义成公主(隋朝公主,和亲嫁给始毕可汗)求救,义成公主就派人向始毕可汗谎报军情:突/厥的北部边疆告急。同时,各地的隋军赶到雁门。所以始毕可汗才撤退。【3】我参加了那次救援,所以知道这事,当时沦为全军的笑柄,谁要和他说这件事看,他准火冒三丈。所以我确定,李世民的年龄。从大业十一年,到现在武德四年,过了六年,所以李世民是二十二岁。”
张义勋道:“我还不知道有这事呢。嘿嘿嘿!好,以后我就叫他小三啦。”
三人哈哈大笑!
参考资料:
【1】《大唐创业起居注》——六月甲申,乃命大郎、二郎率众取之……(杀了抗拒的郡丞高德儒)自外不戮一人,秋毫不犯。往还九日,西河遂定。师归,帝闻喜曰:“以此用兵,天下横行可也。”是日,即定入关之策。
【2】《李世民和李玄霸,谁是哥哥?》
【3】《李建成和李世民的战绩对比——1)雁门计退突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