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遮半日,风淡天清,没有太阳暴晒,亦没有树木荫蔽的官道上,正是一个最舒适的天气。
距离独孤岛的世剑城还有五十里。
一队车马缓缓的前行,不紧不慢,看得出那个华丽马车的主人正乐的闲适,有大把时间。
带刀卫士跨马扶刀,一些在前面开路,一些跟在华丽马车两侧,虽然官道凉适宜人,神情却没有一丝怠慢。
反倒后面跟着长长的货车队伍并无人拱卫,只是几个车夫百无聊赖的挥着鞭子,晃荡着腿,有的嘴里还叼着烟袋,安逸的吐出一个烟圈,显得心情颇为轻松。
可见马车中的人比这些货物要重要的多,或者说马车里的人并不在乎这些货物,即使单是货车队伍便绵延数百米,就算全是米面也要价值万金。
拉车的两匹马通体枣红,无一丝杂色,比周围的战马稍显矮小但精神奕奕,步伐稳健。道路并不平,马车却没有一点颠簸。
车身上金枝玉叶的图案显示着马车中人的身份,这是北方三岛最大的经商世家莫家的标志,作为保持中立的经商世家,莫家的商号遍布大陆,无论在朝云、兴风二国还是蓝迪亚斯帝国,都非常著名。
马车旁跟着一个管家打扮的老人,老人脚步不快,有几分闲庭信步的味道。明明不大的步伐,却正正好好的跟上马车。缩地成寸信手拈来,一看便是境界高深的习武者。
前方突然传来一声马嘶,开路的侍卫出现了一阵骚动,车队被迫停了下来。
“怎么了?”管家老人被人马挡住了视线,看不清前方发生了什么。
一个侍卫从前面下马,跑来向管家老人报道:
“莫伯,有个姑娘突然从林中跑出来摔到了地上,险些被马踏到,她似乎已经身受重伤。”
“姑娘?”被叫做莫伯的老人有些疑惑,不过并不为所动,没有过去看看的意思。
“莫伯,我们在路边的林子里又发现了个男的,伤势很重,已经昏了过去,周围有几只凶兽围着他,不让我们靠近。”又一个侍卫跑来禀报。
“凶兽?驭兽使吗?”莫伯这才有些动容了。
这时马车中传出声音来:“可能是上官家的人,莫伯去看一下吧。”
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很年轻,语气随意,却让人感觉很亲近。
“是,公子。”
莫伯应道,几步穿过人群到了车队前面。
“姑娘,怎么回事?”
心奕终于冲出了森林看到了人烟,受伤力竭,跌倒在地上,周围的侍卫却不敢靠近。毕竟莫名从深林之中跑出一个一身血迹的女子,他们担负守卫的责任,唯恐有诈。
心奕已经快到极限了,根本提不起力气大声说话,焦急的都要哭出来了。终于看到一个老人走近来问话,虚弱的说道:
“老人家,帮帮我,如果您在林边看到一个背着长枪的少年,请您一定告诉他我没事,我叫北……”,心奕说着顿了一下,突然想到此地快到独孤岛了,改口说道:“上官心奕。”
话音刚落,心奕终于坚持不住了,昏死了过去。
马车中的莫公子莫不言好奇的掀起一角车帘看过来,恰好看到心奕倒头昏迷的侧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绝美的娇颜令人为之一动。
看到这个侧脸莫不言突然觉得有些眼熟,自嘲的笑了笑自己也有花痴的时候。脑海中却仔细的回想着,一幅画面一闪而过。
作为经商世家的继承者,莫不言认人、识人的能力自然极好,想起上次见到这侧脸时的样子地点,莫不言不禁嘴角上扬出一个好看的微笑。
自言自语着:“有点意思,这就是缘分么,真是奇妙。”
……
百鬼嚎哭。
剑气纵横。
林平土翻,岩开水断!
小山般大小的棋盘立于天地间,隔断了森林。
这边的战场上,森林翻覆,空气中都能看到乱窜的剑气,亡命的鬼魂!
万木逢春!
出剑如新芽破土,剑剑蓬勃向上,势欲破空。
落叶生林!
飞身落剑,乱如落叶,却有困缚之意。
木死心生!
剑式紧促,旧招被破新招已生,节节不休,死中有生。
少年挽剑而动,出手便是从下、上、正前三面攻来的三招枯荣剑流的强大剑招,漫天剑影奇快无比。
剑影还未至,少年收剑后飘,拉开距离,手掐剑诀,木剑前飞。
一剑化万剑,枯荣万剑式!没有万木生剑域的情况下,那日独孤木之的剑招再现。
先是武技,再是道法,说来是慢,其实只是少年一动的瞬间,空中便真有了千万把木剑。
从下、上、前,千万把木剑分别以三式剑招斩向那男子,这般手段,比独孤木之还要高明许多。
满天剑斩迎面,那男子虚空一抓。他那一方的天地中钻出千万厉鬼,做着和他一样的虚抓动作,又和男子一样持刀分别劈向一把剑。
你斩千万剑,我统千万鬼。面对万剑三式,男子招来万鬼相迎!如三军将领亲带雄兵,号令应敌。
剑气密集,若一场秋风,秋风卷过,鬼与剑都消散无踪。
男子破了万剑,闪身到了少年身前,高举行刑刀挥下,就像个真正的刽子手一样。口中用尖细的声音喊道:
“吉时已到!斩!”
刀锋之后,带着无数鬼影,有如死于刀下的冤魂,个个面目极憎,尖叫高嚎,慑人心神。
少年伸手探向棋盘,夹出一枚巨大的黑子顶住了行刑之刀。
刀被挡住,无数鬼魂不停,带着嘈杂的哭喊,依旧扑面而来。
少年落子后退,退一步落一子,落一子压数鬼,但鬼魂仿佛无穷无尽,少年退至棋盘下,棋盘上棋子也仅剩唯一。
最后一子落下,宛如落石入水,激起层层水波。
黑白子之下,虚空亮起道道棋格,好似波纹纵横。
阵成!
此阵定神,定鬼,定风波!水波荡过,鬼魂尽数烟消云散。
少年欺身上前,一拳轰向那男子面颊。
男子刀被棋挡,鬼被阵压。二人又展开了近身搏战。
两道身影无数次冲撞。
从天上打回林中,森林破碎。
又从林中打到天上,风云变色。
再从天上打到山巅,步步飞岩。
少年拳法带起黑白之色,隐约有山河之景映出,拳势时柔时刚,相生相克,攻守相揉。
拳意太极山河秀,掌有乾坤日月生。
这是杨家家传的太极拳法,这少年正是那日的杨家少年。独孤木之木剑在他手中,只是那日与他大战的独孤木之便不得而知了。
相比于少年拳法的潇洒飘逸,那男子的拳脚便显得少了些章法,千百拳之后,渐渐落于下风。
男子拳脚仿佛在变慢,但招式愈发虚幻华丽,动作越来越像进行打斗表演的戏子,看起来虽慢,却奇幻无比,令人琢磨不到。
少年打着打着,竟也如那男子的招式一般,就像这山上真成了戏台,二人你来我往,似乎演着一场二将夺帅。少年依然不弱下风。
“不打了不打了,我本非战将,太吃亏了。”
男子硬挡少年一拳,闪身横移出几步,摆手说道。只是话语狼狈,其实男子身上却并无伤痕,依然是那般诡异打扮。
“承让。”
少年拱手,说的风轻云淡,就像山下林中的惨烈不是他们的战斗造成的,就像刚刚大战中的百般凶险并不存在。无论是气度还是修为都不像是个少年人的样子。
少年就只是看着面前的男子,极亮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好奇,刚才的战斗让他确定了这男子是鬼道中人,只是不知道是鬼道中的什么人。
“武,道,剑,阵,拳,会的真多,真是我平生仅见的天才。”男子语气虽缓,但正常了许多,不再是以一个戏子或看客样子。面前的少年能够让他以他的身份对待了。男子说着说着,声音骤然便大,高声喝道:
“就是不知你怕是不怕!”
男子抬手瞬间召回行刑刀,话声如雷,二人头顶乌云密布,阴沉欲雨。又伴随众鬼齐哀,天地间立时一片嘈杂混乱。
刀尖顿地,有金鸣之声,在少年脑海中响起,如云破天开。
少年楞在原地,怔怔出神,像是看到了极大变故。
脸上惊讶、颓然、叹息、忧伤等情绪一一闪过,但都只是一瞬间的停留。
因为少年眉眼如画。
少年抬起了眼,眸亮似星,惊耀白日。
少年挑了下眉,眉挑如龙,势欲冲天。
抬眼之间少年脸上的表情只剩下释然,双目含星,惶惶似天人。
乌云骤散,百鬼齐安。
天地又回到了青天白日,鬼影隐去。
少年眼中还有几分回味,又低顺起眉眼,尽量掩饰住极亮的眼眸,显得更只像个英俊少年,心中对这男子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你也不信!?”
看着少年的样子,男子有些难以相信。
“没有,其实晚辈是信了。我最在意之事,不外乎是我的天赋,前辈让我失去天赋,确实应是我最怕的。但我似乎是天启之人,处处受天命眷顾,所以我从小便认了命,修的也是顺应天命。既然顺应天命,那么无论得与失,就都是我的命数。我既认了得,便也接受失,我刚才看到自己失去天赋,我信了,认命了,所以不怕。天赐我一世逍遥,那便不负昭华,天夺我不世之资,也能举棋若定。只是天似乎从不如此。”少年微笑着说道,还有些惋惜的意味。
“你多大?”那男子看着少年的相貌,还是有些不信,语气中似乎很不想问出这句话,更不想听到回答。
“晚辈今年十六。”少年应道,应的顺畅自然,理所应当。
“认命!你这种人不认命就该遭天劫了。竟有你这种让人无语的人,我怎么这么想静静。”
那男子又变成了那种诡异的声音,前半句十分羡慕,后半句又憎恨无比,最后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男子说着把刀放在旁边,弯腰坐下,看向山下林中,显然不想再打了。
“不知前辈是?”少年拱手,深施一礼问道。
“你可以叫我鬼主,鬼道的主人。”鬼主头也不回的说道,似乎有些不想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