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答案,少年愣了一下,有些出乎意料。
不过旋即嘴角微扬,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想着鬼主之前的言行,这有意思的禁地,自然会有一个有意思的主人。
笑容中还有些沾沾自喜的味道,就像常年待在屋中熟读四书五经的少年,偶然看向窗外就看到了最有趣的风景,不觉感觉有点小幸运。
少年也撩起下摆坐下,一同望向山下。
看着鬼主托着下巴,随意的坐姿,必然不会拘泥这些。
“不知前辈高寿?”鬼道千年未出,少年入鬼道只看见鬼主一人,不免有些好奇这鬼主是一直的鬼主,还是传承来的鬼主。只是像鬼主问他的年龄时一样,少年好奇中又有一丝不想知道答案的感觉,唯恐答案太过让人吃惊。
“呵,即为鬼又何来寿命生老之说。”鬼主此时的语气有些冷漠,似乎还是不想理这少年,只是看鬼主微抬下巴一动不动看向山下的样子,未免有些故作高冷的味道。毕竟太久以来没有遇到让他有兴趣的人了。
“这鬼道的鬼物未免太弱了一些,难道鬼道就你一人吗?”少年听了鬼主的回答,越是品味其中的含义,心中的猜测愈发让人震撼。看出鬼主的姿态,更加觉得这鬼主是个妙人,故意撇了撇嘴问道。
“弱?!哇呀呀呀呀呀,你这少年!这鬼道是我的,自然便就是我一人,其他不过是古今的千万痴魂。我偷得一点天地造化已是不妥,又怎么能多拘得住强魂。可是胜在数量多,能演世间生与未生之百态,我这鬼道能被你们称为禁地,可不在鬼物!”
鬼主被一激,终于是忍不住了。变脸一般,头顶高冠真被头发冲起,面色通红,像上了油彩,黑须飞舞,咧开大嘴怪叫着,成了戏台上的红脸怒容,拍腿说道。
鬼主话中的意思很明显了,少年又看了一眼这个时刻变脸仿若疯癫的鬼主。心中惊叹,难道这鬼道便是他的领域?这人竟有如此漫长的寿命!
少年正要开口求证,鬼主故作轻视的瞥了他一眼,示意少年往山下林中看。
鬼主随手一挥,那森林仿佛抬高了,二人坐于高山之上,林中的景象竟在眼前。
“这四个晕过去的小娃娃且不说,不昏撑不过一瞬,昏过去也不过是缓兵之计,面对心中最大恐惧根本无法抵抗,没有意思。”
鬼主继续说道,急迫的想给少年看他鬼道的厉害所在,任鬼主这般人物,遇到这少年也难免起了不甘、不服、不忿之意,如鬼主之前说的,世上竟生了这种让人无语之人。
正在战斗的蛮魂星出现在景象之中,如一轮燃烧的红日一般的蛮魂星正双手撕开一个鬼骑,连同鬼马一起撕裂。蛮魂星自踏入鬼道,便在不停的战斗,一刻都未停息,鬼物不断出现在他身边,杀之不尽。
蛮族以勇气为力量,蛮魂星身上的赤铜之气越来越沸腾,战力越来越强盛,可双眼却越来越深陷,眼圈越发的黑,眼中的战意之后有极大的疲倦挥之不去,颓然之中一抹死气正在眉宇之间衍生。蛮魂星自知自己的状态,但积蓄到极点的勇气趋势着他不停战斗,根本不能停息。
“他看似勇武,以勇气完美克制恐惧,实则仅凭自幼养成的一腔蛮气。看似毫无畏惧,实际上是不知畏惧。他血脉以勇气为力量,自幼被培养以勇力抗敌,但真正的勇气并非从小养成的。为了得到力量,他不敢去想自己怕什么,不知所畏,终究力竭而死。修不成敢进敢退的真正无畏,他每一次莽撞的战斗,都会成为他不愿意回忆的恐惧。”
说完,景象一变,又到了上官鸿宇那里,上官鸿宇已经昏了过去,正被莫家的侍卫从林中抬出,六只重伤的妖貂不知去向。
“他,本是家主继承人,一代之中最强者,却有了个绝世的妹妹。无论能不能成为家主,能不能突破成为强者,都成了不定数,看似到处游历潇洒不羁,其实是在逃避。好像从小出身尊贵,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惧怕的,其实他最怕的不过是无法逃避罢了,什么绝对无法逃避呢,自然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我给他准备了那村庄,那时他就已经进了鬼道,他确定了鬼道对他的敌意,却浑然不知的在鬼中住了一晚,他会担心鬼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了什么,但已经留下了,逃无可逃。而且他再也不会找到那村庄了,毁不了它。我为他种下心魔,破不了这心魔,那鬼村便长留他心间,再难成为真正的君主。”
画面转到了那个破碎的村庄,天佑和上官梦儿躺在上官涵月怀中,面如死灰,只剩下微弱如丝的呼吸,不知道还能不能醒来。
上官涵月趴在天佑身上已经已经哭成了泪人,无助的看着周围毫无生气的房屋。就算天佑醒来,也不知会不会求死;就算上官梦儿醒来,又怎么逃得过鬼道。
“她虽然依靠天佑破了恐惧,却从王位上走了下来,至于能不能再回去,一切皆看缘分,又有谁能说的清呢。”鬼主看着上官涵月,哪里还有一点万兽女王的气质。鬼主眼神似乎有些同情,不想多说什么。
“天佑看起来险些破了鬼道,其实,他才是那个永远破不了心中恐惧的人。他最怕的不过是失去心奕,而失去无外乎分离、背叛、阴阳两隔。分离、背叛,他都不信,所以困不死他。但是,阴阳两隔的可能却让他不得不信。他一直担心自己守护不住,当真的发生了,就是大恐惧,是真的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他虽心智清明,不怕却不能承受,只求一死。”
鬼主的声音怆然,林间更暗,有风起于林中,拂过山巅。
山风肃然,吹动了鬼主的冠带,少年的额前的黑发。
二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天佑身上,天佑感觉到的窥视便是这杨家少年,他自然看到了天佑在鬼道所有的遭遇。
“这就是鬼道。鬼,至死不去之物。心底之鬼,就是那些藏在人们内心中最大的恐惧。我将它们演绎出来,入了鬼道的人,我不用动手,他们自己便能打败自己。多少年以来,只有两个人破了鬼道,一个是你,我不想谈你,你可知道另一个是谁?”说起鬼道,鬼主竟叹了口气,看着少年问道。
少年不语,他在想这般鬼道,确实当得起禁地二字,只是不知这些鬼魂有多少是丧生在这鬼道之中的,死于那些可能在真实中,一生都不会遇到的恐惧。
“呵,果然还是个少年人的眼力。”
见少年不知,鬼主有些得意,抬起一根手指指向远方。在那里,心奕正被莫家人抬上马车。
少年见鬼主指的是心奕,不由的一怔,又看到马车上的莫不言,眉头微蹙,如画的眉皱起,不喜之色写在了脸上。
鬼主看到少年的表情,神情微异,低眉看着身前的空气出神,像看到了一台新戏,眼神有些好奇,继续说道:
“这个姑娘,说起看破鬼道的速度,你还在她之下,你还要经过惊、悲、怒、叹才能释然,她却一眼便看破了。和天佑一样,他们怕的都是失去对方,所以我也让她经历了阴阳两隔,我让她看着天佑死在她面前。但是她只看了一眼,这一眼看的是天佑死去的瞬间,然后鬼道就不能困住她再多一瞬。
天佑是不信,所以不怕。可信与不信,都是在这件事情发生的基础上,在这姑娘心中,竟从未想过会看到天佑死去,在她心中这件事情绝不会发生。所以她一眼就看破了。
从未想过,就算亲眼看到了,亲身触到了,依然不认为会发生,这究竟是怎样的情感。”
鬼主的情绪突然很低落,一边说着,一边出神的看着远方。目光深邃,眼眶微湿,回忆太过久远,可是记忆依然尤新。鬼主眼中满是羡慕之情。
被鬼主的情绪感染,鬼道中的无数鬼魂失声痛哭,不是为鬼主哀悼,而是各诉衷肠。
被少年破开的阴暗又占据了天地,无形有形的鬼魂们大声喧闹着生前之事,就像鬼主一样,太久没有人能够倾诉。
怪不得鬼主称它们为痴魂。
又起了疾风,飞沙走石,天空昏沉,森林上荡起层层绿浪,山石不断颤抖,不知是被情绪所动,还是为声音所震。
无数声音争先恐后的钻入少年耳中,少年只是凝望着莫不言的马车渐行渐远,就像这山巅无鬼也无人。
风起衣襟,鬼嚎入耳,少年坐在山巅不为所动,他是天启之人,只要他不愿,鬼道也乱不了他的心。
直到莫不言的马车看不见了,少年低眉,掩住眼中的深情和光亮,看着脚边被风吹干净的岩石,有所思的问道:
“你为什么修炼鬼道?若是没有眼上那片红妆,其实你将气很足。”
“我?难得有人问起哈哈哈哈哈……那女孩骂我以人恐惧取乐,为祸世人,必遭天谴。其实我才是被世人所祸啊,世人不知心中真正恐惧,我来让他们知道,我又何尝不是一个可怜人啊哈哈哈哈!”
鬼主在笑,杨家少年却觉得他真的在哭。
鬼主站了起来,说道:“看吧。”
少年发现身边的一切都变了,从山林成了人世,不知是多少年前哪个国家。他站在街上,知道所有的人都是鬼魂在演。
这不是用鬼道困他,而是作为一个看客看一场戏,因为鬼主也站在他身边。戏中还有一个被鬼魂扮演的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