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了高中,表哥上了大学,姥姥突然觉得寂寞了,从前每天中午,姥姥给我们做饭,虽然食材都是舅妈一早准备好了的,都不用她老人家改刀,但好歹是有些事儿做;从前午饭的时候,我们都在她身边,我们叽叽喳喳的,虽然姥姥从来跟不上节奏,但是够热闹,现在姥姥跟从前一样每天早起,喝了豆腐脑,然后去爬山,其实就是个土丘,政府修缮过,围着土丘设立了一个纪念抗战将士的公园,老人家行进速度慢,逛个公园就能消耗一上午,可是回到家,姥姥的心里就空荡荡的,热了粥,炒个鸡蛋,也食之无味,虽然表哥在本市上大学,但是校区离市中心很远,公交车要坐上半个小时,下车还要走很远。
姥姥不能去看孙子,但是可以去看唯一的外孙女我,我只好跟食堂打了招呼,端着餐盘出去,蹲到围墙边上吃,陪姥姥。没办法,学校在市中心,为了学生安全,学校全天封闭,我出不去。算起来,我姥姥已经八十几岁了,解放前又缠过小脚,走一站公交的路,其实并不轻松,我总威胁她“坐公交车回家,不然明天不来陪你了!”但是从来没有效果,因为“明天”她不来,后天再来,走过来,走回去。任杰总来凑热闹,姥姥本来只给我带橘子、香蕉吃,后来因为他,什么都变成了双份,姥姥自己的工资,舅妈也管不着,我俩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的,姥姥听着热闹,觉得欢喜!其实我是非常不安的,不知道姥姥还能陪在我身边多久,她和奶奶是除了爸爸之外,最爱我的人了。
任杰的女朋友,现在已经是前女友了,发现除了皮囊,任杰根本不是她所期望的样子,所以就跟任杰分手了。我八卦这件事的时候,任杰抬起埋在饭桶里的头,一脸迷茫,“分手?我有跟她交往过吗?”为了孩子吃得好,很多妈妈都给孩子带午饭,而且都相当好吃,午饭的时候,很多家伙都会炫耀,我估计我是不会有机会炫耀这个了,任杰手上那个大饭桶,却是拜我所赐,任妈妈说,“别总让那小家伙吃食堂!”所以任妈妈有机会,就会给我改善伙食,任妈妈还喜欢上了跟我姥姥一起看我们吃饭,我最感激她的是,她总会开车送姥姥到家楼下,时间允许,任妈妈还会送姥姥进屋。任妈妈是个职业女性,每周其实也就能来那么一次,隔着透视围墙飞吻任杰,任杰笑得可灿烂了,心情好,还会回应他老娘的飞吻!偶尔有无聊的家伙嘲笑他,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而惹了更多的女生喜欢他,连江雪这个有男朋友的人,都说欣赏任杰,我暗自想,这群人都是什么眼光!其实学校是不允许中午送饭的家长在学校周边逗留的,但是我姥姥年岁大了,谁也不好去赶她走,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去世的姥爷曾是市里的大干部,姥姥总上电视,所以姥姥算是享受了一个特殊待遇,虽然姥姥糊里糊涂的根本不知道。有时候我想,这种特殊待遇,不是谁都会享受的。
食堂的五元餐,唯一的肉菜是红烧肉,即使我像我这种从不挑肥捡瘦的人,这菜里面也没几块能入口的肉,通常只有油腻的汤,我把它拌在饭里,可以软化那些硬到不行的米。我不奢求吃七元餐,能吃六元餐就行,只要偶尔能摆脱红烧肉,但是我每天的零用钱只有五元,这让我更加嫉妒那些,时不时自带午饭改善伙食的家伙,我恶劣到喜欢抢食任杰和江雪的午饭,好在他们那么纵容我。不过最近,我都没什么机会抢江雪的午饭吃。仔细一想,江雪对我的态度变化,波动极大,前一周我俩还有机会就黏在一起,后一周就突然不理我了,我一直以为是因为她跟于汉闹分手,总来我们班这边尴尬。分手就分呗,我第一次见证别人的校园恋爱,就知道他们大概不会走到最后。我还想着要去安慰江雪,过了这段尴尬期,没准你们会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以后长大了,各自结婚办喜宴的时候,会收到来自对方的大红包!
直到有一天课间,我扒着栏杆,玩天空飘下的淅淅沥沥的雨水,才突然看到被拖出女厕的江雪。散乱的长发,血染的校服裙子,还有几个围着她的精致女孩。我做了最讨人厌的事,打小报告。教导主任驱散人群的时候,我看见周玮拉扯着于汉走开,可是于汉的目光却不曾离开倒在地上的江雪,我这才突然察觉,于汉最近跟周玮走得特别近。我去扶江雪,可是江雪甩开了我伸出的手,她就趴在那儿一动不动,我只能呆呆的守在那里,直到预备铃响,江雪才慢慢起身。
那之后的几天里,我总会看到满身瘀伤的江雪,大家从小声议论,变成不再避讳,什么时候才会变成不再关注呢?十一国庆之后,每下一场雨,天就更冷一分,江雪也离我更远了一点。包车的事黄了,因为有些人说,不想跟江雪一起坐车,我有些憋闷,不愿再跟他们一起包车。无非就是因为那漫天的谣言,说江雪偷过谁的MP3,打过谁的小报告,恶劣的家伙还说江雪,上学勾引老师,军训勾引教官,为谁谁谁堕过胎,我为江雪辩驳过几句,但是无论我说什么,都会被自动屏蔽。以前我也被人这样诬陷,受人排挤过,谣言有没有达到这种胡说八道的程度,作为当事人的我,不知道,但是被人孤立的滋味一定不好受,那时候我住校,我甚至担心,睡到半夜被人搬出寝室。虽然江雪看似充耳不闻,不过估计也不会有多好受吧!
又下了几场雨,一次大雪过后,时间就进入了十二月。别说外国教会了,广袤的中国大地上,连佛教、道教也难有信徒,满街的圣诞氛围,只是商家的消费圈套,不过年轻人最是沉迷这些五彩斑斓了,毕竟什么看起来都要比黑白试卷更有吸引力。江雪彻底被她班上人孤立了,这种情况甚至蔓延到全年级,好在她在年级里本来也没有什么朋友。有时候课间碰到,江雪好像在刻意躲着我,这举动让我有些为她担心。平安夜的时候,我阔绰了一次,送了一个倒热水会变色的杯子给江雪,那时候是新产品,特别贵,肉疼,不过幸好江雪喜欢。
圣诞之后,距离期末考试越来越近,校园的气氛骤然变得死寂,江雪穿过长长的走廊,期间被一些认识不认识的人,顺手狠狠捏上几把,却只为告诉我,“开学我就转走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回了教室,任杰拿了两根香蕉给我,态度蛮横,“给我剥香蕉!”我剥了香蕉,却塞进自己嘴里,任杰也没拿我怎样,只是抢了另一根香蕉回去,坐到我身边,自己剥了吃。每天都是一人一根香蕉吃,只是平时我都先给他剥香蕉,而今天,我没空儿搭理他。我在埋怨江雪,是有多委屈,要离开全市最好的学校。可我又想,如果不能完成学业,她何必留在一高呢!
这学期,江雪参加了两次期末考试,一次在一高,一次在三高,往好处想,江雪很多初中同学都在那学校,西城的孩子,能读高中的,本来就不多,能考上重点高中的,更是少之又少,基本都在三高了,谁让西城区的学校只有三高的重点指标到校呢!起码不用担心排外了。江雪东西多,她自己的书包柜放不下的,都放在我那了,所以有我柜子的钥匙,她收拾书包柜的时候,我们还在上课,下课的时候,江雪已经离开一高了,我的书包柜里,除了自己的东西,就只有另一把钥匙,和一杯温热的咖啡,杯子上小星星还隐隐闪着蓝光,我默默喝了它,发现杯子底下还贴着便条,“你中毒了,想解毒,就来找我吧!”呵!还真是幼稚!
于汉站在后门外,靠在最外一排书包柜上,近一周来,距我最近的一次,不过于汉最终没有来找我,我想他无非是想问我江雪的事,有没有给他留东西留话之类的。高一上学期,就这么过去了,我的新朋友只有江雪,她却离开一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