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匹骏马奔到了破庙之外,俱都停了下来。清冷的月光下,只见当先一人一袭黑色长袍,短髯随风而舞,眼眶微陷,目光炯炯,手中擎着一杆乌亮长枪,长约丈余;紧随其后乃是一个年约半百的灰袍老者,头发斑白,眯着一双眼睛,内蕴精光,手中提着对判官笔;老者旁侧是一位虎背熊腰的大汉,衣着华丽,举手投足之间甚显倨傲,腰间跨着一柄金环大刀;还有一位却是个衣着华贵、大腹便便的商贾,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那大汉道:“薛澜兄弟,那贼子就是约在这里?”
那持枪人薛澜蹙眉道:“信上说在城西十里城隍庙,便是这里无疑。”
那老者道:“那贼子既敢将令郎掳走,想必有些来头,你可知他是谁?”
薛澜道:“我只看到他的留信,并未与他照面。不过犬子虽然顽劣不堪,却没与厉害的人物结仇,此人显然是冲着薛某而来,薛某虽非怕事之人,但顾念犬子安危,只能厚着脸请诸位相助。”
那大汉道:“既是自家兄弟,二哥为何这般见外?依我看,管他是何方神圣,我们一起冲进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薛公子救出来再说。”
那商贾摇了摇头,道:“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对方的底细,而且薛公子还在他们手里,不可鲁莽。”
那大汉道:“那我便唤他一唤,看那贼子有没胆量出来。”
那商贾缓缓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
那大汉一横刀,向那破庙大声喝道:“兀那恶贼,我们已经来了,有种的就快快出来,我赵启刚要讨教讨教!”
从庙中传来一个阴恻恻的道:“武功不怎么样,口气却还不小。”话音未落,四人只觉眼睛一花,面前已多出一个人来。
四人见铁苍鹰身形诡异莫测,不禁心下一惊,留神戒备。
铁苍鹰扫了众人一眼,不屑道:“原来是‘金环刀’赵启刚,‘催死判’吴德这等不入流的庸手。”
众人脸色都是一变,那老者“催死判”吴德见对方是一个驼子,不禁心生鄙夷,冷哼道:“大言不惭,今日老夫少不得要好好教训你。”方要出手,那商贾却拦住了他,叹了口气道:“原来是你。”
铁苍鹰冷声道:“朱富贵,今天你本不该来的。”
那商贾朱富贵似乎觉得很遗憾,道:“可惜我来了。”
铁苍鹰道:“千金之躯,坐不垂堂,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看来你还是不太聪明。”
朱富贵道:“我懂,但运气不好的时候吃饭都有可能被噎死,更何况是打架?”
铁苍鹰盯着他道:“你今天运气好吗?”
朱富贵伸了伸懒腰,道:“我今天运气不错,吃饭既没被噎死,骑马也没被摔死,所以不妨打一架。”
铁苍鹰冷冷道:“只可惜人的运气是随时会变的。”
赵启刚忍不住问道:“朱先生,你认得他?”
朱富贵道:“我恰巧认得他,他就是铁苍鹰。”
众人脸色剧变,持枪人瞳孔收缩,嘶声问道:“你就是那号称‘天外飞来一座峰,铁背如峰人如鹰’的‘铁背驼鹰’铁苍鹰?”
那驼子嘿嘿笑道:“看来那小子说的没错,没听说过我的人并不多。”
“催死判”吴德瞳孔已收缩成了针眼,双手持着判官笔,交叉着横在胸前,脚步错开,全身的力量蓄势待发。
赵启刚身体在微微发抖,他握刀的手也在不住颤动,他忽然觉得天气有些冷,自己应该多穿几件衣服。
薛澜悲愤道:“铁苍鹰,你若有什么事,只管冲着我薛澜来,何必为难犬子!”
铁苍鹰哈哈笑道:“那就要看你自已了。”
薛澜道:“你要待如何?”
铁苍鹰目光一凛,道:“今天我不是为打架来的,只要你交出一件东西,我立刻放了你儿子。”
薛澜面色变了变,终于还是问道:“什么东西?”
铁苍鹰目光扫过四人,微一思索,沉声道:“一本书。”
众人都不禁好奇的去看薛澜:他手上到底有什么书能让铁苍鹰如此大动干戈,难道是一本武功秘籍?
薛澜神色变得很奇怪,呆了片刻,缓缓道:“他们暗偷不成,便让你来明抢了么?”
铁苍鹰神色一凛,道:“他们是什么人?”
薛澜道:“你不知道?”
铁苍鹰眼光掠过朱富贵等人,欲言又止,忽然沉声道:“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膝下仅此一子,若是有所闪失,你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薛澜缓缓摇了摇头,道:“我薛家先祖为了这本书死于非命者不知凡几,倘若我将此书交给你,才是愧对列祖列宗。”
铁苍鹰面色铁青,呼吸也越来越粗,忽然大声道:“也罢!既然你薛家的秘密已经泄露出去,你还能保护的了么?我今日可是替七星堂而来,你应该知道七星堂的手段,千万不要执迷不悟!”
薛澜闻听此言,神色大变。
朱富贵眼中闪过一道奇异的色彩,忽然向薛澜道:“铁苍鹰为非作歹杀人无数,薛兄怎可将祖传物事付与他?”薛澜瞳孔开始收缩,朱富贵又接着道:“更何况铁苍鹰为人一向心狠手辣,今日即使把书交给他,他也未必会放过我们。至于七星堂么,薛兄无需惧怕。”
铁苍鹰暴喝道:“朱富贵,我知道你是幽冥教中人,你何必要来多事。”大喝声中,铁苍鹰身形雷动,苍鹰啄兔一般向朱富贵扑来,迅若惊鸿。
朱富贵从马上飞跃而起,左手捏兰花指,轻轻向铁苍鹰肘上拂去,拂到一半,手腕一抖,手指突地向铁苍鹰手肘处弹去。这一招连消带打,甚是巧妙。
铁苍鹰若是全力袭来,仓促之间不得变招,免不了要被弹中。只见铁苍鹰胳膊一扭,伸手疾抓朱富贵的手腕,朱富贵手腕一抖,右手亦出,三只手便斗在了一起。
二人此番是以攻对攻,手上俱都施展小巧擒拿功夫,或捏鹤啄,或如鹰爪,时而若纤手抚琴,时而似抡锤打铁,斗的个烟缭雾绕也似,令人目不暇接。只是朱富贵面上渗出冷汗,表情很是吃力,铁苍鹰一只手犹未使出,看似悠闲的很。
薛澜也从马上挺枪而起,抖出五朵枪花,搠向铁苍鹰后背,口中呼道:“当心!”
铁苍鹰腾空直上,也身体一个旋转,双腿借势踢出,一脚将薛澜枪尖踢向一侧,另一脚却踢向朱富贵。
朱富贵躲闪不过,双掌齐出,迎腿拍去,双掌击实,朱富贵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身形顿时被震得跌落在地。朱富贵心中不禁惊骇:这铁苍鹰的武功,委实深不可测。
薛澜长枪被铁苍鹰踢中,他顺势回揽枪杆,在腰间一转,又扫向铁苍鹰的后背!
铁苍鹰却若未觉,任凭枪杆打在背上。
只听一声沉闷的声响,枪杆击处,如中金铁,薛澜被反弹之力震得虎口发麻,不由地飞退落地。
铁苍鹰反而借着一击之力飞射而出,双掌大开大阖,迎面劈向朱富贵。朱富贵被铁苍鹰双掌笼罩周身,避无可避,只得将全身功力凝于掌上,欲做搏命一击。
赵启刚与吴德知道他们四人之中属朱富贵武功最高,若他有何不测,自己只怕也万难逃得性命,心下都是一横,各运起杀手,向铁苍鹰袭来。
吴德两只判官笔急打铁苍鹰肋下十余处穴道,赵启刚金环刀却反撩上来,斩向铁苍鹰的腰部。铁苍鹰右掌去势不改,左臂迎着金环刀与判官笔画了个半圆,吴赵二人只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手中兵器竟似进入一个漩涡般难以控制,手中一滑,大刀与判官笔已铮然相撞,二人被震得半身发麻,踉跄后退。
朱富贵顿感压力一轻,一声暴喝之下,双掌猛然击出,三掌轰然相交,朱富贵如断了的纸鸢一般飞出丈余远,倒地不起。
铁苍鹰也连退三四步,嘴角沁出血丝,二人这博命一击,虽是铁苍鹰占了上风,但朱富贵武功也绝不是泛泛之辈,铁苍鹰以单手对敌,又分心去对付赵吴二人,也被朱富贵掌劲反震,受了不轻的内伤。
薛澜长枪突如蛟龙出海,在空中划过一道乌光,挟着锐利风声,直取铁苍鹰后背,铁苍鹰彷佛背后长了眼睛,脚步一错,侧身避过枪头,左手倏地伸出,一把抄住枪杆,薛澜大惊之下拧身拼力夺枪,大喝一声:“夺!”
长枪自铁苍鹰手中不断划出,枪杆磨破了铁苍鹰的手掌,留下斑驳血迹。铁苍鹰目露赞意,道:“去吧!”手“噗”的松开,薛澜没料对方力道突然一去,自己夺枪的力气便要打在胸口上,硬生生的强自收势,却仍把持不住,胸口被枪杆一击,登时面色惨白,瘫倒在地。
铁苍鹰身侧锐风又起,赵启刚手中一柄紫背金环刀使得虎虎生威,刀锋撕裂冽冽夜风,折射着清冷的月光,如同一道闪电向铁苍鹰袭来。与此同时,吴德两支判官笔出如穿云之箭,疾打铁苍鹰背后七大要穴。他们二人这番出手都已拼尽全力,没给铁苍鹰留下任何退路。
不给别人留下退路,通常也意味着不给自己留下退路,他们这联手一招,实已使绝了,一招之后,必定有人倒下。
铁苍鹰没有退,他已无路可退。无论如何,拼死的招数比任何精妙的招数都可怕。
铁苍鹰身形忽然一动,快得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冲进了刀光。
漫天璀璨的刀光忽然俱失去了踪迹,赵启刚的刀竟已被铁苍鹰硬生生夹到了腋下,赵启刚大惊之下欲撒刀而退,铁苍鹰的一只铁掌已拍到了他的胸膛,赵启刚惨呼一声,喷出一口血箭,昏死在地。
铁苍鹰此刻背后虽已空门大露,但吴德见到赵启刚的惨状,不禁心神为之一震,出手缓了一缓,似钝实利的判官笔尖堪堪已触及铁苍鹰的衣衫,吴德面前忽然空空如也,不及转身,脖子已感到一股针砭入骨的寒意。
薛澜大呼道:“住手!”
刀锋停住,距吴德颈后的大动脉已不足半寸,一缕头发飘然从刀锋处落下。
朱富贵惨笑道:“铁前辈一身横练功夫当真强横无比,佩服,佩服!”
铁苍鹰也是半身染血,他转头看着薛澜冷冷道:“你想通了?”
薛澜叹了口气,苦笑道:“书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你把他们放了吧。”
铁苍鹰提着刀沉默了片刻,道:“好。”随手将刀插在地上,转身向破庙走去。
吴德只觉全身力气忽然都泄的无影无踪,瘫软在地。薛澜看着身负重伤的几个人,勉强笑了一下,道:“今日连累了诸位,薛某……”
蓦地从破庙中传来一声怒吼,紧接着铁苍鹰从庙中飞掠而出,身影如鹰,一闪便消失在茫茫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