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墨蓝色的苍穹罩着大地,荒野一片灰茫茫的色彩。
皎如珠玉的弯月斜斜挂在道旁枝头之上,使得前方的路途依稀可辨。
古维扬赶了一天的路,颇觉疲累,好在前方出现了一座庙宇。
那庙宇看起来破败不堪,显然荒废已久,此刻却有忽闪的光亮从残破的窗棂中透出,似是有人在里面生火。
古维扬伸手去推那需掩的半扇破门,却听“吱呀”声响,头顶簌簌落下一堆尘土,古维扬忙把衣服拍打干净,待眼睛适应了里面的光线,便打量着这庙里的环境。
只见庙宇****着一尊残破的神像,彩漆脱落,露出了里面的黄泥,也认不出是哪路神仙。
庙宇中央放着一堆篝火,柴已将燃尽,火苗已变成了一闪一闪的红色。
篝火后面,神袛之下躺着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火光一闪一闪中,只看得见他身上穿着一件也不知是什么颜色的破旧衣衫,看他的身躯,似乎是个驼子,这驼子打着鼾声,似乎睡得很香。
古维扬不想打扰他,蹑手蹑脚在庙宇另一侧,他便要躺下,忽然听到神幔下似乎有轻微的**声,古维扬心神一凛,转头望去,借着火光依稀可见神幔内躺着一个人。
古维扬心下起疑,轻踱着脚步就要走过去,那驼子似乎被惊醒,倏地站起身来。他躺着还不要紧,这一站起来就显得十分不协调。
只见他虎腰猿肩,身材甚是健硕,只是后背却如同一支紧绷的弓。
这驼子看起来潦倒如乞丐,那一双硕大的眼睛却无一丝浑浊,在火光辉映之下发着宛如野兽的红光。
古维扬乍一接触到他的目光,心神竟是一颤。
那驼子盯着古维扬冷冷道:“你是谁?”声音嘶哑无比,单闻其声,便让人极不舒服。
古维扬见他一副穷困模样,身体又是残疾,不禁动了恻隐之心:“这位大叔,这里可是有人生了病?”
那驼子打量了古维扬一番,眼中红光渐消,却仍冷冷道:“没人生病,你走吧。”
古维扬一怔,道:“可是听他的声音,似乎有些不适。”
那驼子不耐烦道:“里面是我儿子,他自幼体弱多病,不能被人打扰,你走吧。”
古维扬道:“是什么病?我是一个郎中,自问医术也还过得去,不如让我看一看,兴许能治得了。”
那驼子忽然怒喝道:“说了不能打扰,你还不快滚!”
古维扬心念急转,脱口道:“你根本不是他的父亲!”
那驼子沟壑纵横的面庞开始抽动,似乎是在发笑:“我哪里不像了?”
古维扬道:“若是儿子生病,做父亲的又怎会不在一旁好好照料,反而把儿子扔在那种地方,自己呼呼大睡?”他接着道:“我虽没有做过父亲,但我也身为人子,天底下绝没有像你这样的父亲。”
那驼子哈哈大笑道:“想不到你倒很心细。”
古维扬道:“他不是你儿子,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驼子嘿嘿笑道:“你这么聪明,不如猜猜看。”
古维扬道:“你不让我查看他的身体,定然是你做的手脚。你将他挟拐至此,怕是不怀好意。”
那驼子嗤笑道:“就算是我不怀好意又如何?”
古维扬道:“我希望你放了他。”
那驼子叹道:“年轻人,我希望你明白,”他眼中光芒炽涨,大吼道:“自作聪明的人和多管闲事的人,通常都是活不长的!”他这一声吼震得破庙内尘土飞扬,瓦砾四落。
古维扬耳边仿佛听到一口大钟在嗡嗡作响,一时间竟有些眼睛发黑,头晕目眩,踉跄而倒。
那驼子厉喝道:“还不给我滚!”
古维扬从地上爬起,重又站的笔直,盯着那驼子一字字道:“我是一个郎中,救人原是我的本分。”
那驼子闻言不免一怔,忽然笑道:“原来你知道自己不过是个狗屁郎中,不是什么英雄侠士。既然如此,你又何苦自寻死路……”
他身形忽然如大鹏一般飞起,双爪十指如戟般伸出,抓向古维扬的双肩,古维扬非但躲闪不及,简直连动作都没看清,只觉双肩一阵奇痛入骨,全身麻木,动弹不得。
古维扬已知这驼子武功深不可测,随时能杀死自己,却仍圆睁着双眼,死盯着那驼子,丝毫没有求饶。
那驼子并没有杀古维扬,他倏地掠回原处,又躺在了地上:“简直连最末流身手都算不上,如此庸凡之辈,还不配让我杀。”
古维扬死里逃生,身躯一软便瘫坐在地,剧烈的痛楚从双肩传来。
古维扬左右一看,发觉他双肩各被抓出了五个小洞,鲜血淙淙淌出,看上去也甚是吓人。古维扬一边咬着牙止血,一边昂首道:“你武功是比我强,但能强得过天下人?你若执意为恶,终有一日必遭恶报,死于非命!”
那驼子冷笑道:“恶有恶报?真是可笑。所谓的因果报应,不过只是你们这等蚁蝼之辈自我慰藉的笑话而已!”他身形忽地从地上弹起,飞起一脚将古维扬踢出了丈余远,古维扬只觉胸口一甜,张口喷出一口血来,也不知肋骨断了几根。
古维扬双手撑地,挣扎着站了起来,狠瞪着那驼子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如何能躲得过去?”
那驼子饶有兴致的看着古维扬怒发冲冠的模样,忽然捧腹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理,你居然跟我讲道理?那我就告诉你,我比你强,这才是道理!”他身形又是一弹,轮子般在空中飞转,双腿化出漫天脚影,便要向古维扬踢去。
古维扬视若无睹,幽幽叹道:“你错了。”
那驼子身形骤停,本来迅如疾风的右腿只是将脚尖放在了古维扬肩上,身体凝固了一般横在半空,问道:“哦?我哪里错了?”
古维扬肩上有着千百斤的力道不断压下,双膝已陷入地面数寸。
古维扬咬着牙,强忍着剧痛道:“你以为武功强便是道理,这实在是大错特错。岂不知昔年秦皇挥鞭而天下一统,威服四海,武力之盛无可匹者,可谓强矣,然其存于世久乎?元人铁骑横扫宇内,历灭西夏、金、宋、大理,武力之盛冠绝当世,不可谓不强,但现今之势,一人振臂呼,九州群雄起,元人江山风雨飘摇,汉人复国指日可待。此二者均是天下至强,尚且沦落至此,你不过一介武夫,居然敢言武功强便是道理?实在可笑!”古维扬强自大笑,牵动了胸口伤势,咳嗽不止,却仍是不住的笑。
那驼子仿佛被说的愣住了,呆立了片刻,身体忽然向后一翻,直直站在地上,咯咯笑道:“有趣有趣,你这一番话当真有趣……像你这么迂腐有趣的人,死了倒也可惜。”
古维扬冷哼一声道:“你死了却一点也不可惜。”古维扬说完这句话,本料那驼子定然会极怒,却听那驼子嘿嘿道:“这倒不错,我死了只怕很多人会欢喜,哪里会有人觉得可惜?”
古维扬道:“你如此凶恶,自然会是那般下场。”
那驼子身形一动,已到了古维扬面前,未及古维扬反应,已伸手捏住了他的喉咙。
古维扬咬着牙,死死盯着那驼子,只等他手上用力捏碎自己的喉咙。然而等了片刻,却未觉那驼子手上使力,古维扬忍不住道:“你若要杀我,就快快动手!”
那驼子却松了手,啧啧笑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怕死。只不过你我萍水相逢,无冤无仇,甚至连各自的姓名都不知道,我为何要杀你?”
古维扬不禁愣住。
那驼子接着道:“更何况这世上的读书人已经不多,有骨气的读书人更少,死一个便少一个,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死绝了。”说话中又上下瞄了古维扬几眼,颔首道:“不怕死的人,我还是很佩服的。你这年轻人不但悍不畏死,而且通晓书文,倒极是难得。”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古维扬一番,忽然抚掌道:“不如我收你为徒,日后你光耀师门,嘿嘿,倒是一件好事!”
古维扬摇头道:“可笑,我为何要拜你为师?”
那驼子嘿嘿笑道:“你若拜我铁苍鹰为师,日后得我真传,天下没几个人能胜得过你。”
古维扬脸色一变,道:“你就是‘铁背驼鹰’铁苍鹰?”
铁苍鹰开怀笑道:“原来你也听过我的名字。”
古维扬冷冷道:“你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恶人,没听过你的名号只怕不多。”
铁苍鹰面色陡然一沉,缓缓道:“你是个有原则的人,我也是。你给我记住:辱我者死!”
古维扬正要开口,胸前断骨处传来一阵剧痛,疼得他涕泗齐下,一时不住咳嗽,铁苍鹰倒头便睡,不再理会古维扬。
过了片刻,远处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蹄声密疾,向这破庙的方向奔来。铁苍鹰翻身而起,喃喃道:“送死的人还不少……”说话间一震双臂,密如炮竹的骨骼声“啪啪”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