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仿佛转眼之间的功夫,孙禄堂在程廷华这里习艺已有三年,经过三年的磨砺,他已尽得游身八卦掌的全部精髓。一日,吃过晚饭,程师对孙禄堂说:“福全啊,你已尽得八卦掌的精华,但任何武功不经实战交流,是无法立足于江湖的,所谓宝剑锋从磨砺出就是此意。只有云游四海,开拓眼界,才能臻拳学之大成境界……”
孙禄堂知道师父想让他效仿祖师董海川访游天下,增长阅历,以印证自己的功夫,去伪存真,全面继承中华传统武学的精髓。
然而,这三年来,他已与程师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还有师兄弟们,情同手足,他不愿意离开这个大家庭。
转眼间,春节已至。除夕之夜,北京城火树银花,灯火通明,炮竹声声。尽管当时清政府腐败,国弱民贫,但百姓们还是按照古老的风俗,张灯结彩,除旧迎新,祈望来年风调雨顺,万事顺遂,能有好日子过。
此刻,孙禄堂、周详、李文彪、程凤娟等正陪着程廷华饮酒守岁。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程廷华让程凤娟给孙禄堂倒满酒,他神情凝重地望着孙禄堂说:“福全啊,你可知武术在我中华大地源远流长了几千年,神州处处卧虎藏龙,少林武当,峨眉昆仑,华山崆峒,流派众多,各有千秋。祖师曾云,拳无优劣,优劣之分在于学者。”程廷华轻轻地抿了一口酒,朗声道:“你目前的功力已登堂入室,渐臻化境,但尚需磨砺,只有追本求源,方能跳出招法之藩篱,透悟功夫之妙!所以,我让你春节后就离开这里……”
孙禄堂沉默不语,众师兄弟都看着他,程凤娟脸色绯红,一双明眸偷偷地瞅着孙禄堂,眼里噙满泪水。
半晌,孙禄堂才开口:“师父,福全自来京城遇到恩师,如鱼得水,功夫大增。况且八卦掌奥妙无穷,弟子尚学的十之一二,愿从师研练,怎能离开呢?”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悲于离、欢于合?只要矢志不渝,潜心研悟,你必能为我华夏武术干出一番事业,这也不枉为师三年教育之心意!”程廷华豪情满怀,话语掷地有声。
程师的话语如一股暖流激荡着孙禄堂的心扉,勃勃豪气从丹田之间弥漫开来。他站起来,端起酒杯,坚定地说:“弟子谨遵师嘱,定砥砺精进,不负师望!”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好!福全游历四方,博采众长,日后必能不拘泥于师法,自成一家。”程廷华也自饮了一杯,娓娓说道:“你虽然为人忠厚,武功不弱,但是江湖险恶,没有出过远门,一定要加倍小心才是。今天是除夕,有一件非常令人难忘的故事,是关于我师弟的,也是武林中的一件憾事,我讲与你们听听,一定要引以为戒……”
当年,董海川技艺高超绝伦,名噪京师,其门下弟子众多。其中就有一个叫马维祺的,因其家中在北京城东便门开设维记德煤炭厂,绰号“煤马”。这马维祺身材魁梧,力大无穷,嗜武成癖,功夫高绝,尤擅风轮掌、点腿及翻背捶,江湖上有“铁腿煤马”之美誉,与尹福、程廷华、梁斋文齐名,被认为是董海川门下四大弟子之一。同治年间,董海川因年老,离开肃王府,曾经住在马维祺家中三年,这段时间,马维祺专心跟随董海川练功,功力又精进一层,武艺闻名于北京武林界。
只是这马维祺功夫虽好,武德却不高,他性情暴烈,好与人斗,且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与师兄尹福的徒弟马贵,被人合称为“二马”。每日清早都会到天坛一带的武馆与人比试,而且比武必见输赢,经常打得皮开肉绽才了事。有时也远赴河北、河南、山东一带向人挑战,与不少人结下梁子。
一年春天,一年轻赵姓镖师假道从北京去山西,按照江湖规矩,特到马维祺家中拜访,谁想不可一世的傲“煤马”,以为对方是来挑战的,指的对方的鼻子,怒骂道:“你小小年纪,乳臭未干,有什么本事竟也做得了镖师……”
那赵姓镖师虽然年轻,却也血气方刚,本来是久慕马维祺大名前来拜访,以示尊重,没想到竟遭到一番羞辱。那镖师不吃这一套,两人在院子里动起手来,那镖师怎能是马维祺的对手,只一个照面,就一个风轮掌就将那年轻人打倒在地,这一掌着实厉害,那镖师口吐鲜血,半天才苏醒过来。
经过急救,那赵姓镖师虽免于一死,却落下终身残疾。此事传出,武林中对马维祺更加不满,人人都敬而远之,暗地里称他为“东霸天”。
俗云: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多行不义必自毙,一天下午,马维祺从维记德煤炭厂回家,在家门口碰见一人,身材修长,面目清瘦,目光炯炯,手持一把雕扇,举止洒脱。看见马维祺,拱手道:“请问人称‘东霸天’的马维祺可是居于此乎?”
马维祺睨之,也不问对方是何人,傲慢的指着家门说:“请吧!”
那人进入室内,见墙上挂一青龙宝剑,随口说道:“难道这‘东霸天’也懂得武功?”满脸的不屑。
马维祺一听,勃然大怒,知道是来挑衅的:“你是哪里来的小子,敢在此放肆!”
那人见马维祺发怒,根本不动声色,嘻嘻一笑,道:“原来你就是‘东霸天’,既懂武功,就该知天高地厚,不要无法无天!”
马维祺心高气傲,哪里受到过如此奚落,狠狠地说:“好好,我倒要让你知道‘东霸天’的厉害!”话音未落,掌已打出,只见那人不慌不忙,嬉笑如常,早已从容鹤步,闪到一边。
马维祺一掌走空,越发恼怒,在室内施展出八卦连环绝技掌,快如疾风地向那人击出,那人缩身如猿,闪转腾挪神态自若。马维祺知道来者不善,从墙上取下青龙宝剑,大喝一声,八卦剑法如疾风骤雨施展开来,一会儿就把那人挤到墙角,紧接着一个撩刺直取那人的咽喉。只见那人缩颈藏身如泥鳅般,竟转到马维祺的身后,用手掌在他背上轻轻一拍,马维祺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那人依然嬉笑着说:“你的八卦连环掌功夫尚嫩,还得用心研练啊!我奉劝你以后不许再无故伤人,否则,大祸不远矣!”
说罢,那人扬长而去,马维祺怒气难息,大叫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回身莞尔一笑:“我姓沙,亦住在这京师之中,与你同门也!”
马维祺再想追问时,那人已无影无踪。马维祺这是头一次被人教训,越想心里越窝火,他拼命练功,一心想报仇,但四处寻访,始终打听不出那人的下落。于是就在公开场合叫嚣,若在与那姓沙的相见,定取他狗命。
马维祺依然我行我素,与人较技,次次见红,伤人之事屡屡发生。
数月后的一天,还是一个下午,马维祺又在家门口碰见了姓沙的那个人。远远地,姓沙的就问道:“东霸天,你的功夫有长进否?我说的讲武德一事你可曾记住?”马维祺见到此人,早已血灌瞳仁,哪里还答话,他一个箭步扑上去就是一掌,那人微微摇摇头,双眸中迸射出一股冷峻之光,只见他不躲不闪,左手一个横掌拨开马维祺的进攻臂掌,右手在其肋下猛一拍,从容抽身而去,边走边说:“竖子,无药可救了!”
马维祺顿觉五脏六腑剧烈疼痛,眼看那人飘然而去,自己却动弹不得。在家人扶助下,回到家中,撩开衣襟,发现左肋下有一青紫色掌印,遂大惊,知道被内家高手所伤。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不已。但为时已晚,三天后,马维祺就饮恨去世了……
据祖师董海川讲,那姓沙之人是内八卦传人,此人慷慨尚义,好管江湖不平之事,人称“沙报应”。马维祺是被他的朱砂掌所伤,作为同门沙第一次已经警告了马维祺,可他不思悔改,不听师训,犯了武林规矩,祸乃自取,却辜负了祖师的培养苦心。马维祺去世时年仅29岁。
程廷华一起讲完这段故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将亲切的目光投向孙禄堂和他的弟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