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越城缓缓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陆禾年身边,轻叹了口气,“禾年,是爸不好,爸为了你的前途瞒了你这么多年。遥遥说得对,我不能那么自私。禾年,你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出国的吗?”
“您说过,只要我出国就可以保证她正常生活下去的,这是您亲口答应我的,为什么要骗我?”这是陆禾年第一次用质问的口气问责自己的父亲。
“禾年,当年苏景沐确实怀了你的孩子,她为了你的前途偷偷跑来让我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她身上,条件是保住她肚里的孩子,还说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禾年,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作为你的父亲,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悉心栽培的儿子被这种丑事毁于一旦,所以。。。”陆越城的声音始终坚毅平稳,讲到最后却沉默了,他知道这每一字每一句砸在陆禾年的心上会血流不止。
“所以什么?所以您骗我学校没有开除她,让她一个人承担全部后果,爸,您一直是我最敬佩最爱戴的人,可是您都做了些什么?她当时才十八岁,您怎么忍心。”陆禾年怒目圆睁,低吼道。
“爸爸现在知道错了,你放心,我不会再拦着你去找她了。”沟壑般的皱纹布满了父亲对儿子的歉意。
“她,她现在在哪?”陆禾年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知道了真相的他眼神中的蓝色星光像无数颗渺远的陨石无力坠落,摔成一片废墟尘埃,只剩下空洞游离。
“她被学校开除后我本打算给她一些补偿,可她每次都原封不动的退回来,有一次退回来的钱被遥遥看见了,她让我以后别寄钱给景沐,我知道,这些年来遥遥一直和她有联系。禾年,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恨爸爸,但我不后悔当年做了这个决定,虎毒不食子,这个道理我想你该明白。”陆越城最后一句像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做出了最无力的申辩。
留下陆禾年一个人傻傻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苏景沐,六年没有在他耳边被提起的名字在他回国的第一天被提到了无数次,这个他唯一深爱过却是在错误的时间相遇的人,离开她曾是让陆禾年做过的最痛苦的决定,当初之所以敢头也不回地离开北京去英国留学并不仅仅是因为父亲的命令,更是为了让景沐过回自己的生活,以为是自己的出现给景沐带来了很大的困扰,既然无法相爱,那最好的莫过于放手。但5年来,他没有一刻他是不思念着她的,那么温润如水的女孩直闯进了他按部就班的生活,搅乱了他波澜不惊的心,她没有绝美的容貌,也没有高挑的身材,更没有不可小觑的家世背景,只是轻轻浅浅的温暖足以让陆禾年回忆一生,一袭素白的连衣裙是她整个夏天的主打装扮,笑起来清纯羞涩,但这些在开学之初陆禾年从未注意过,只是有一次放晚学陆禾年想起来有东西忘在了教室,那时候临近黄昏,疏离昏黄的烂霞洗尽最后一丝铅华,温和地照射在最后一张苏景沐的课桌上,空荡荡的教室只留下苏景沐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眼神迷离地看着窗外的一草一木,仿佛想看尽这些春生冬死的生命,融进她的掌心,她是孤儿,没有父母接送上学,所以习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久而久之,她喜欢上了被落日前最后一抹夕阳温暖照耀的所有生命。
那天,她一如既往地坐在最后一排,眼神疏离而淡漠地望着窗外,任凭温暖的黄昏从及腰长发抚遍到整齐的裙角,眼前的书被风肆意地翻着书页。
突然有个人影冲进教室,不带一丝犹豫地径直走向苏景沐旁边的课桌,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黄昏给予给苏景沐的温暖,景沐微微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这个背对着自己身姿挺拔的男生,回过神后又眉头舒展,温和晴朗地望着眼前这个在夕阳的映衬下更显耀眼夺目的少年,一言不发。
少年似乎感受到身后灼热的目光,停下了翻课桌的动作,缓缓转过身看向身后:“你还没走啊?”
“嗯,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书忘了拿。”陆禾年微笑着摇摇手中的书。
“这样啊。”紧接着是一段漫长而无尽的沉默,这是陆禾年第一次看见与平日不同的苏景沐,平时的她待人接物温柔却又保持距离,难以接近。
而此刻,本就端庄秀气的她留着一袭乌黑亮丽的及腰长发,简单朴素的白色连衣裙尽显温婉恬静,让陆禾年一时失了神。
他轻轻咽了咽口水,没有让苏景沐察觉,毕竟自己在学校里成绩优异,深受老师同学的喜爱,自上学以来收到的情书也能装几大箱了,论长相来说,苏景沐清秀柔美,虽然说不上绝美,但也别有一番姿态。心里的小高傲让陆禾年巧妙地掩饰了刚才的失态,气氛渐渐陷入尴尬。
“那个。。。要不一起走吧。”陆禾年看了眼手表微微挑了下眉。
“嗯?”显然苏景沐没有反应过来陆禾年主动邀请她一起回家。
陆禾年不急不慢地补充解释道:“天快黑了,你一个女孩子路上不安全。”
听到陆禾年对自己的担心心情莫名的好了许多,勾起一个不浅不深的嘴角,点了点头。
一路上,两人没有什么交流,只是静静地保持着一定距离走着,但在一旁的路人看来,不论是从身高、相貌、气质来看,这一对都是完美的契合。
两人走到拐角处,苏景沐感觉衣襟被人扯了扯,原来是陆禾年拉着她换一个位置,让自己走在外道。
苏景沐疑惑的抬头看了陆禾年一眼,又迅速低下头,默不作声。
“内道比较安全,有车来也会先撞我。”陆禾年微笑地解释道,即使苏景沐明明什么都没问。
“谢谢。”细腻温婉的声音穿过了黑夜里的每个罅隙抵达到陆禾年的耳边,以一种不卑不亢的姿态委婉的表达着自己的喜悦。
陆禾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一旁继续默默走路的女孩,路灯照射下的昏黄投在苏景沐一头如海藻般柔软纤细的长发上显得犹为跳跃活泼,晃了一下陆禾年的眼睛随即消失不见,以至于后来会想起和苏景沐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场景,他都苦笑人生若只如初见。
当初那样受尽嫉妒的年纪却无人可知,她的不可方物之美终究是成了繁华落尽后花自飘零水自流的悲哀,是任何人竭尽终生而不可得。
“你家在哪?我先送你回家。”陆禾年温和地问道。
“不用了,我家住的很偏僻,还是别麻烦了,我自己能回家。”苏景沐紧了紧裙角,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不行,你一个女生走夜路多不安全,万一出事怎么办?我必须安全送你到家才放心。”陆禾年坚定地说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说话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否的坚持。
“好吧,那谢谢了。”终于苏景沐抬起头与陆禾年对视着,眼神中满是笑意和温柔,蕴着无数微渺的星辰。
“嗯,对了,你家里人怎么这么放心你这么晚一个人回家,而且我看你每次都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你不怕你爸妈担心着急吗?”陆禾年好奇地问道。
“我。。。没有家人,我家就我一个。”苏景沐说得很轻很淡,可还是一字不落地进了陆禾年的耳朵。
陆禾年明显怔了一怔,脚步也停住了,满是疼惜地望着眼前的女孩,明明都一无所有了可还是活得那么明媚温暖,明明瘦弱不堪可还是坚强如此。
苏景沐抬起头冲他微微一笑,似乎孤儿并不比一般人悲哀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