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我和林嘉声吵过的架屈指可数,不仅是因为他冷静理智的性格,更是因为每次吵架后漫长无期限的冷战让我恨不得发疯。要是有人告诉我他和黎素音是一个娘胎生的,我肯定深信不疑。就是因为他该死的冷静,冷透了的静,明知道我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他也不会主动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我不奢望他会承认错误,我只是希望他能发一句晚安表示他还在乎这段感情。如果没有我的率先妥协,和我一辈子联系大概也无关痛痒,安然无恙地继续过他的生活。
记得有一次我刚刚主动找他和好,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倔不肯低一次头,人家都是男朋友哄着哈着才回心转意,我可倒好,每次都得绞尽脑汁给自己找台阶下。那时的他听着不禁笑出了声,冷漠如霜的眼里也有了几丝暖意。然后理性地分析道,由于每次都是我无理取闹挑起的争端,因此从一个公平客观的角度来看,我向他道歉是理所应当的,但我从没有真正和他说过对不起,所以对于自己没有介意我是否道歉就愿意重归于好的宽容大度,他本人认为这是巨大的让步,这也从侧面体现了他对我的包容和理解。我承认在辩论方面根本不是林嘉声的对手,所以只好乖乖闭嘴。
但是这次明明错在他,难道还要我主动投降吗?不,我不要。真正的陆蔻遥不应该是这么窝囊的女人,即使这次冷战很久我也不会再向他低头,他之所以能从容冷战,倚仗的不过是我骨子里缺乏的安全感和习以为常的对他的依赖。这次,我要他清楚的看到我没有他眼中那么好掌控,就算被他看作可笑幼稚,我也绝不会主动找他,我要的只不过是一个对等关系,他爱我要和我爱他一样多,不需要多一分也不能少一毫,刚刚好就很好。
“咚咚”的敲门声把我的目光从手机转移到门口。
“遥遥,我能进来吗?”陆禾年富有磁性的声音隔着门依然响亮清晰。
“进来吧。”我深吸了一口气,坐的更端正些,企图稀释语气里的颤抖。
得到我的允许后,他轻轻地推开房门,看见躺在我床边安然入睡的妈妈,没有走近,用手指指院子,示意和我出去谈。
我不安地放下手中已被我抓的温热的手机,习惯性地像很久以前我完全听从陆禾年的任何安排一样,只是肢体上的冰冷和僵硬也让我为自己恨铁不成钢,起身跟着他走到外面。
他选了个荫蔽的角落停了下来,转过身站停成一个随意却不失儒雅的姿势,双眼温柔而多情地看着我。而此刻的我却早已不再迷恋他这双迷倒学校无数少女的桃花眼,以前我总认为在他眼中我看得到一片蔚蓝广阔的天空,纯粹没有一丝杂质,和他多年的白衬衫一样来不得一点污染。现在望着他愈发成熟的眉目,只觉得他眼中盛着深邃幽冷的海,看似和天空一般湛蓝纯净实则深不可测。我冷眼看着他,20年第一次这样正眼冷落他。
“遥遥,你怎么了,为什么我觉得你今天怪怪的?我回来你好像不太开心呢?”他还像当初一样对着我用孩子般的口气说话。
伸出想摸摸我的头发,我下意识的躲开了,皱着眉一脸的厌恶。
“不用你管。”冷冷地扔给他几个字。
他尴尬地维持笑容,荡在半空中的手攥成拳收回身边。
温柔如水的声音多了几丝勉强:“是不是凉言说的话让你觉得不舒服,还是我哪里做错了?”
“没有。”我紧紧攥着手心,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也不觉得疼。
“遥遥,你别这样,我回来也是为了你,其实我已经拿到了英国那边总公司的聘书了,可是我想尽快回国见你才申请回到国内,我已经办好去S城的分公司的手续了,过几天我和你一起回S城,你在我身边我才能放心。”
“不用,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心。”
“遥遥!你怎么能这么对哥哥说话!越来越没大没小了!”陆禾年走近一步还想说什么,被爸爸的严厉呵斥声打断了。
爸爸快步走近,即使年迈他的不怒自威也让我低下头怵了三分。
“爸,没事,大概是我刚回来,遥遥还不太适应,过段时间就好了,是吧,遥遥?”他满脸笑容地望着我,眼神却不停地示意我别跟他较真。
“嗯。”我只好收敛几分,低声不情愿的答应着。
爸爸仍然皱着眉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样的冰冷陌生让我越来越肯定他打从心底里是厌恶我的,即使他是我的亲生父亲。
即便陆禾年一脸的无所谓的掩饰,爸爸也没有打算放过我的意思,低沉严肃的声音瞬间穿透我的耳膜:“遥遥,跟我进书房,我要和你谈谈。”
我委屈地忍住早已在眼眶打转的泪水,不理会一旁陆禾年看似十分担心我的表情,默默跟随爸爸进了书房。
进了书房,和爸爸一起坐下来,他静静地喝着茶没有任何想说话的意思。我紧张地僵坐着,他的不怒自威让我从记事起害怕到现在,连手放在哪里也要思忖半天。我低着头,不敢正视他。
终于,他先打破了平静:“遥遥,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怪你哥哥吗?”
“难道不应该吗?是他毁了一个18岁女孩的一辈子,景沐之所以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还有安安,那是他做下的孽!可他现在却若无其事地回国发展,把他们母子俩完全抛在脑后,像这种没心没肺的冷血动物不值得我浪费一秒!”我的情绪越来越不受控。
“你错怪他了,其实这些年发生的事我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他什么都不知道。”爸爸依旧冷静地说着。
“什么?爸,你为什么不告诉他?难道景沐她们受的苦你还没亲眼看到吗?要不是她日子过的实在艰难,她是死也不会把安安托付给我们的,他有资格知道事情的真相,你护不了他一辈子。”我歇斯底里地喊着。
“禾年是我们陆家唯一的希望,如果让他知道这一切,以他的性子肯定要娶苏景沐,可这样一来他的人生就毁了,一旦别人知道他高中时期和一个女生发生了性关系还生下来一个孩子,他还有什么前途可言?”他的语气近乎悲痛,却也让我愤怒到极点。
“前途?这样用别人的一生幸福换来的前途你以为他会稀罕吗?爸,要是他以后知道你瞒着他让他成了一个负心汉,他会有多恨你。你只在乎他的前途,他的未来,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自私会让他内疚一辈子!”
“只要你不说,她遵守我们之间的承诺永远不再见他,他就永远不会知道这些事。”爸爸的神情转而平静。
“不可能,我现在就去告诉他,爸,你自私透顶!”我气的颤抖着站起身甩开房门想出去,突然像被人定了身一样直直地僵住了,一脸惊讶地看着站在门旁那个人,双手扶着墙,失措地站在我面前,神情慌张不安,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陆禾年。
“哥,你怎么在这?你在这多久了?”我马上恢复镇定,试探性了问了几句。
“我都听到了,遥遥,景沐怎么了?什么孩子?难道景沐她没有结婚吗?”他的目光炙热焦灼,紧紧地盯着我,恳切我告诉他这一切的答案。
“呵,你觉得一个心都死了的女人还有心爱其他人吗?”我冷笑道。
“禾年,你进来。”房里传来爸爸不容置疑的命令声,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扮演的是慈父的角色,这次回来他的严肃决绝让我心寒不已。
我尾随着陆禾年也跟了进去,“遥遥,你先出去,我要和禾年单独谈谈。”
我强压着怒气,愤愤地瞪了哥哥一眼才转身离开而且用力地关上了门。
禾年的心绪早已被刚才的谈话搅得乱七八糟,顾不得我对他莫名其妙的排斥,看到我关上门就迫不及待地问:“爸,你告诉过我当年的事对她的学业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她考上了大学而且还结了婚,过的很幸福,可你们刚才说的和你告诉我的完全不一样,这到底是为什么?爸,我求求你告诉我。”他紧紧地抓着桌角,一个一米八几的成年男人低着头,眉眼间却笼罩着一层凝重的哀伤和被欺骗的受伤,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从小替我挡风遮雨的少年脆弱得摇摇欲坠,为了他18岁那年犯下了弥天大错而发自肺腑的自责和愧疚。
陆越城缓缓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到陆禾年身边,轻叹了口气,“禾年,是爸不好,是爸为了你的前途瞒了你这么多年。遥遥说得对,我不能那么自私。禾年,你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出国的吗?”
“您说过,只要我出国就可以保证她正常生活下去的,您答应过的我的,为什么要骗我?”
这是陆禾年生平第一次用质问的口气,问责自己最尊敬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