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带有公事,自然要把官威体现出来,即便是私人性质的访问,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这倒不是什么面子问题,而是一种礼节,一种对被访者的尊重,古今中外概莫如此。
略作寒暄之后,县太爷和他的几个随从就在王老伯的引领下,到隔壁的一间屋子里漱洗去了。
县太爷既然已经来了,想跑肯定是跑不掉的,就是想躲也不知道该躲到哪里去,是福是祸只能听天由命,由它去吧。
县太爷很快漱洗完毕,换下了来时穿的那件葛布大衫,穿上了官服——黑色的纱帽,深青色的官袍,黑面白底的官靴,和我以前在影视剧里看到过的那种袍服没多大区别。
只是这身袍服并没有我在影视剧里看到过的那种袍服有气派,皱巴巴的,穿在身上看不出一点威严,倒和那些走街串巷唱戏的草台班子使用的道具差不多,不过比平常的葛布大衫强上了一些。想来是因为县太爷在皇帝老儿的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皇帝老儿就随便从哪个旮旯里扒了些衣料,好歹凑合出了一身,不至于让这些芝麻官坠了朝廷的威风。
这县太爷究竟有多大岁数,恕我眼拙,我硬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就和影视剧里大多数县太爷一样,这个县太爷也是唇留短髭,由于经常下基层,风吹日晒,使得那肤色和王家村的村汉没多大区别,再加上古时男子根本就不保养,就这模样,你说他二十多岁也行,说他三十来岁也可以,说他四五十岁好像也一点都不冤枉。
虽然看不出县太爷实际的年岁,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县太爷绝对是个难缠的主,只瞧他那双眼睛——明亮清澈,平和中正,眼中甚至还微微透露出一丝毫不妥协的锐利!
就凭这双眼睛,我便知道,这县太爷不好糊弄。
但这又如何,我一个现代人,要是连一个古人都摆不平,又怎能对得起我这现代人的身份!即便这古人是个县太爷。
换上官衣之后,县太爷和一干随从分主次坐下,考虑到我来自于遥远的西域以西,县太爷就让我坐上了陪席,中间只隔着一张桌子。
先是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盏,接着县太爷便开始了对我的问询。
“本县陈吾守,字一默,不知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来此何干——还望公子告知?”
“在下姓荣野,名世家,家住极西之地,自小随父经商来到大宋,今日出现于此地,不过是游历迷途所至罢了。”
“所谓入乡随俗,这百家姓中并无荣野一姓,以此为姓,想必其中定有故事,公子能否为本官讲解一番?”
“子从父姓,此乃天经地义之事,大人若定要在下讲解,在下只得问过家父才能得知。”
“不知荣……荣野公子令尊如今何在?”
“家父思乡心切,于年前结束生意,返回故里。”
“圣人云‘父母在,不远游’,你父既已离去,荣野公子为何还留在我大宋朝,不与家人一道返回故里,这究竟是何道理?”
“不瞒大人,在下自小立下志向,要看遍我大宋朝大好河山,要寻遍我大宋朝古迹名胜,这便是在下留在大宋朝之缘故,且此行亦征得家父同意。”
“然荣野公子非我大宋子民——”
“大人此言差矣!大宋朝虽非在下故土,然在下自小于这片土地上长大,是这大宋朝山水米粮养育了在下,是这大宋朝语言文字教育了在下,在下如何不能算作大宋子民?”
……这陈县令确实厉害,看似随口一问,实际上却是步步紧逼,稍有差池,后果只怕难以预料。
好在这陈县令之前漱洗了一番,让我有充分的时间将县太爷可能的问题预演了一遍。对于一个从小就看地下党和美蒋特务、日本特高科斗智斗勇的电影长大的我来说,反侦讯虽然还谈不上小菜一碟,不过应付一个古代的县太爷还是没多大的问题。
“荣野公子四处游历,可有随身凭证?”陈县令突然问我。
陈县令说的这种凭证我当然没见过,不过这也难不倒我,我不敢有丝毫的犹豫,张口就来,“自然是有的,只是这凭证被在下放于马上包裹之中,若是在下马匹还在,定然取出让大人过目。”
陈县令道:“说到荣野公子丢失的马匹,数日前,本县接到王里正报案,着人四处查访,然查遍本县所辖之地,未闻有人拾得马匹,今日本县前来,便是向荣野公子做些询问,公子所失马匹有何特征,也好让本县再次查询。”
我言语笃定地回答道:“在下这马很是好认,那马全身火炭般赤,无半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若是看见,一眼便能认出。”
若是看过《三国演义》并且对它还有印象的人,一听我这说道,就知道这马便是吕奉先和关云长骑过的那匹赤兔马。
陈县令神情一愕,然后向一干随从望去。
大概是看到这班随从同样是一脸愕然,而我也不像说谎的样子,陈县令更有些不敢确定,便迟疑了一下,然后问我,“这世上……这世上竟有这样的马?”
我笑了笑,“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大人若是看到在下这匹马,便知在下所言不虚。”
陈县令一脸尴尬,“本县惭愧,这样的马,本县此生还从未见过。”
看到陈县令一脸尴尬的样子,我比这陈县令还要尴尬。别说是这陈县令没见过赤兔马是什么样子,就是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我一样没见过只存在于传说中那神物般的赤兔马。
只不过这样的尴尬我也只敢放在心里,若是被这陈县令瞧出了端倪,绝对不会有我的好果子吃。
这一尴尬打断了言谈。
想来从我的模样和言谈举止中看出,我并非是一个说谎之人(谢天谢地,老爹虽然没给我一个富贵的家世,却给了我一张诚实的面孔),而且就算是胡编乱造,也不可能弄出这等谣言来,陈县令也没有多想,至少从表情上我没看出来。
沉思片刻,陈县令便命随从取出笔墨纸砚,随后抻开一张大白纸,在桌案上书写起来。
陈县令写的时候,我随意瞧了几眼,虽然我对书法一窍不通,不过依我看来,陈县令写的那些字看上去好像还像那么一回事。
之后,我便开始绞尽脑汁地想着,北宋时期的书画界里有没有一个叫陈吾守或者陈一默的人,寻思着要不要向这陈县令讨要两幅字揣在身上,要是哪天我不得不跑路,好歹身上还有些东西,可以到我那个世界换点现钱。
字很快写完,陈县令又命人取来一枚很大的印章,蘸了蘸泥盒,盖在了那张大白纸上。盖过之后,陈县令随手将那张大白纸递给我,让我瞧了瞧。
我接过一看,心顿时凉了半截。这陈县令写的竟然是一张榜文,这榜文上写着——
“查西域极西人氏荣野世家公子,游历至我县王家村附近,所骑之马匹不慎走失。其马赤阳似火,无半分杂色,头至尾一丈,蹄至项八尺,嘶喊咆哮,有腾空入海之状,甚是醒目。若有拾到此马者,速交县衙。据为己有者,本县定严惩不贷!见过此马不报者,与据为己有者同罪。”
榜文的内容大体是这样,后面是皇帝老儿的年号以及陈县令的大印。那年号我没能记住,标点是我为了便于叙述加上去的——这是题外话,为的是防止有人鸡蛋里面挑骨头,说我在瞎编,说我根本就没经历过这样的事。
看到这榜文,我后悔不已。
早知道有现在这样一档子事,我一开始就不该和王老伯说什么马走丢了——骑马,骑的还是赤兔马,换做现代社会,谁信?也就古人实在,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有现代人的那些花花肠子。
当然了,我也不是非要没事找事的弄出一匹赤兔马来,主要是一时情急。
我以为这临淮县有很多马,加上我对马根本就不了解,要是我胡编乱造一通,结果这县上真有这样一匹马,而马的主人已经饲养这匹马好几年,到最后我肯定是先挨上一通板子,然后再被丢进大狱,会不会被刨出根底、会不会秋后问斩,就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把吕奉先和关云长骑过的赤兔马牵出来先骑上一骑再说。
后来我才知道,整个临淮县,除了驿站之外,竟然连一匹马都没有,即便是骡子也只有县衙和一些大户人家才有。
原因是,自打一个叫李元昊的党项人率一帮同伙脱离大宋朝,自个儿成立了一个大夏以后,本就缺马的大宋朝就失去了马的来源,造成大宋朝马儿奇缺。据说一些军营里的士兵甚至连马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至于这传闻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