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重之物?”
听王老伯这般说道,我忍不住在心里又是一阵感叹。
很想告诉王老伯实情,很想告诉他这种气体打火机在我们那里有多便宜,但我不敢说,我怕说出来之后会让他更吃惊,更怕他再去报与官府。
一旦被那官府拿住,一问,我是从未来世界里过来的,肯定会问“我大宋国运如何,当今圣上寿辰几何”等等之类的话题。我若是告诉那官府之人,大宋国运已不长久,未来的两个皇帝将被金人掳去做奴隶,只怕这话刚一出口,脑袋便“咔嚓”一声搬了家。
于是我便对王老伯道:“王老伯,便是再贵重,也不及老伯这番容留之情,俗话说‘仁义值千金’,在下无以为报,便以此物略作感激,万望老人家一定收下,切不可再推辞,否则在下一定寝食难安。”
几番推辞之后,见推辞不过,王老伯见我心意如此坚决,只好收下。
不过很快,他就从屋里拿出一个包裹来。打开之后一看,着实把我吓了一跳,包裹里面全是银两,虽然只是些散碎银两,可看上去也有七八斤重之多,估计这已是王老伯这辈子全部的积蓄。
王老伯将这包碎银朝我面前一推,嘴里道:“公子之物实在贵重,老汉我又怎好随便收下——这里有些碎散银两,权当补些亏欠,望公子收下。”
一个只值一元钱人民币的打火机,就让王老伯付出这多银子,我还要在这里又吃又住,这等厚脸皮的事,别人做不做得出来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做不出来。
将那包银两又重新推回王老伯面前,我对王老伯道:“老人家,你这银两我是决计不会收的,赠与的东西也断不会收回。老伯若是实在过意不去,便将我如今身着这身衣服赠送与我,若再有合适的靴子找来一双,在下足矣。”
当王老伯又想将那包银两推向我面前的时候,我做出一副不悦的样子,“王老伯如此这般,莫非是嫌我住在这里,蹭吃蹭喝,怕我赖着不走?”
王老伯见我这般说道,便连叫数声“惭愧”,然后将那个打火机收了起来。
不大一会儿,王小燕就将酒菜端了上来,王老伯与我把酒而欢,尽兴而散。
第二天,天还没完全亮开,老伯就将崭新的一双厚底薄靴送到我房中,我估计这可能是他更早的时候就到乡亲四邻那里借来的。穿上,倒也舒适无比,比我那皮鞋穿着是要好很多。
虽然明知道县太爷来不是什么好事,我还是没怎么把它放在心上。
试想,古往今来,哪一个当官的不是日理万机,即便真的是闲得发慌,也会找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来做做,怎么可能为了一匹马和一个我这样的人,不辞劳苦地到这样的一个地方来。
再说了,那县太爷说是过几日,并没有确切地说是什么时候,即便不是随口一说,想来也不是三五日就来得了的,到时候我人在哪里只怕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心里虽然在这样想,人却一点不敢怠慢。
这里可是另外一个时代,这个时代人的所思所想所为都和我的那个现代社会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我必须从头去学,什么吃饭穿衣言行举止等等之类的,要干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
除此之外,我还得拼命去回忆我那点可怜的历史,好从中找出一些头绪来,以便为我的下一步行动做好准备。
接下来的几天,我便开始在王家村走家串户,整日和那些大爷老婶唠上一些家常,以便从中能找些对自己有用的信息来。
除了这些,我当然还有别的目的。
俗话说“久住不是客”,像我这样一个和王老伯毫不相干的人,王老伯能让我住下已经很不错了,我要是还整天在他家蹭吃蹭喝,并且蹭的还都是好吃的,这让谁都受不了。
所以,我的另外一个目的就是蹭饭——吃过早饭出去,用过午饭再回来。
凡事都要讲究学问,即便是蹭饭这样的事,那也得有个讲究。
蹭一家人的饭和蹭百家人的饭那是不同的。蹭一家人的饭只会把这家人越蹭越穷,只会把这家人的脸色蹭得越来越难看;蹭百家却不一样,不过一顿而已,每一家都会好吃好喝招待着,等到蹭完百家回过头再来蹭这家,这家人依旧会把你当着客人,继续好吃好喝招待着。
这就是学问。
只是学问是一回事,能不能蹭到午饭又是另外一回事,如同理想与现实。
尽管我觉得自己已经不要脸到了极致,可那顿理想中的午饭,始终都只存在于我的理想之中,现实的午饭在我串门的那几天里,没有一家肯为我端出来。
每到一家,这户人家的主人都是热情相迎,亲手为我端来一碗白水,或者漂有几片若树叶一般的茶水,然后略带拘谨却热情之极的与我闲话,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直到我离开。
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何缘故,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人家是没有午饭这一说的,不知道小燕姑娘之所以为我安排一顿午饭,还是拜我老爹硬塞进我名字里的“世家”二字所赐——若非小燕姑娘以为我是世家子弟,怕是我连那顿午饭都捞不着。
正因为我不知道这些,再加上小燕姑娘的误以为,我便锲而不舍的开始了对午饭的追逐。
直到离开王家村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有人对我说起这其中的原因,我这才恍然;也在这一天,我才明白,厚重辉煌的华夏历史,后面是一个民族怎样的付出与沉甸甸,即便只是一顿午饭!
几天下来,午饭没有蹭着,对我有用的信息同样没有蹭来多少,只是知道现在是北宋,北宋的哪个皇帝却不知道。
我不是没问过那些老乡,明着去问当然是不敢的,但旁敲侧击却还是可以的。只是这里的老乡一提起当今的皇帝老儿,全以“官家”二字来替代,根本不提皇帝老儿的年号,弄得我是一点辙都没有。
以我浅薄的历史知识,我稍微熟悉一点的北宋皇帝,除了黄袍加身的赵匡胤,以及最后被金兵抓去坐井观天的徽钦二宗之外,《水浒传》里提到的那几个皇帝我是一概不知,何况是“官家”二字。
原本打算只在这王家村呆上三两天就走,可因为没有弄清楚现在究竟是哪个年代,我不敢妄动,就像老人家教导我们的那样“不打无准备的仗”。
毕竟出门在外,站要站钱,坐要坐钱,吃饭喝水住店样样都要钱,要是没有目的地胡乱瞎闯一通,即便背着王老伯给的那些银子,到最后怕也逃脱不了加入丐帮的命运。
没有走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县太爷如我想的那样真的没来,这便让我产生了惰性。我想着,既然县太爷过了三天都没有来,想来也就他随口一说罢了,现在只怕早将我忘到爪哇国去了。
见县太爷没来,我便寻思着再在这王家村多呆上几天,等搞清楚现在坐在金銮殿里的到底是哪个皇帝老儿,在这个老儿的治下又有哪些名人,我再离开——好歹来了一趟北宋,总得弄点值钱玩意儿回去不是。
就算真的回不去了,弄些金银珠宝古玩玉器名人字画之类的,再置办一些房产土地什么的,娶个三妻四妾,怎么也得享受享受古人的人生,要不然又怎么对得起我自己。
让我没想到的是,就在我刚盘算好的第二天,也就是我从那个现代社会来到这王家村的第六天,县太爷就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
县太爷见到我,开口便是——
“本县早听王里正说起这里有位奇人,本打算一早前来拜访,又为公务所累,今日来访,一为公事,二来拜访,还望公子莫往心里去。”
听到县太爷这样一说,我差点没晕过去,要是我按照原先的计划,呆上两三天就走,这县太爷怎么可能见得到我?
所以说,凡事不能有侥幸,做人更不能有惰性,要是这两样加在一块儿,再偶然的事情到最后也肯定会变成必然。
县太爷是骑骡子过来的,身穿葛布大衫,随从的骡背上还驮着一只木箱,也不知道县太爷下乡带这只木箱做什么用,不过看他那一身,我估计这木箱应该是县太爷用来装他那身行头的。
县太爷也确实是风尘仆仆而来,那一身的灰尘——啧啧,说老实话,就和工地上那些下水泥的苦力没什么两样。
从临淮县城到王家村,近百里地,没有柏油路,没有奔驰奥迪桑塔纳,又是夏天,这一路赶来,不成下水泥的苦力才怪。就县太爷现在这副模样,在我的那个现代社会里,仅这一样,就是最大的政绩。
虽是一方父母,也不过一芝麻小官,行辕之类的那是想都别想,而一个村子同样不可能有驿站,作为这个村的里正,县太爷只能在王老伯家落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