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细节,先生但说便是,沈某无不应允。”沈立大度道。
被胡玉儿的话气得七窍生烟的我,听沈立这样一说,差点没岔过气——你都答应了,我还说什么说?
虽然如此,可该说的话那还得说,哪怕说出来的全都是废话。
“呵呵”,干笑几声之后,我对沈立道,“沈兄你看,荣某做那酒楼生意,也不过数月时间,生意虽是不错,但一次将一年租金付清,荣某实在困难了一些。荣某想按月付租,一月五百贯,不知沈兄是否同意?”
“沈某同意,就依先生所说。”
“你我拟定租期十年,荣某想再加上十年,若是某日沈兄想要将此宅院出手,荣某想成为第一个买家……”
“便依先生所言。”
“这处院落,所有建筑看上去甚是坚固……”
“沈某搬出便是。”
……
正如沈立所说的那样,我的每一项条件他都照单全收,毫无异议,直到我再也提不出条件来为止。
见我再也没有条件可提之后,沈立开口道:“沈某也有一事相请,还请先生答应。”
这家伙一脸诚恳,眼里闪烁着连煤块都点得燃的炙热,不用猜都知道,这家伙一准又要提那甲骨文的事了。想到接下来的话题就要在那天书一般的文字上展开,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便开始了痛苦的呻吟。
果不其然,这沈立开口便是,“‘甲骨文’三字,乃沈某平生第一次听闻,亦未见有书册典籍提及,先生对龟甲上那些文字如此许名,又这般贴切,想来先生对此定有一番钻研,沈某不才,还请先生解惑。”
再一次干笑之后,我硬着头皮道:“沈兄流连于龟甲上那些文字,想来也是有所钻研,解惑荣某不敢当,相互印证一番倒也未尝不可。”
说这话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臊得慌,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不说,我更是恨不得扒条地缝钻进去——印证?一个连大专文凭都没有的人,竟敢和大宋朝一个有功名的人谈印证,谈的还是甲骨文,要是我荣家祖先知道了这事儿,也不知道会不会从地下爬出来抽我。
好在我是来自于未来世界的现代人,在我的那个世界里,人们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叫羞耻,要么是不知道,要么就是淡漠——显然,我就属于淡漠那一类的,而这一类,其实和不知道也没什么区别。
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我的神情淡然而从容,至少我认为自己是这样的表情,尽管内心那个真实的我,此刻已经被臊得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
沈立大喜,端起桌上的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像是要用这杯酒压制住内心的兴奋似的。
“先生可识得这龟甲上的文字?”
沈立放下酒杯,取出那个叫依依的小女孩拿过来的龟甲,递到我面前,问道。
看了一眼那片龟甲,我连手都不敢去伸,只能老老实实回答道:“不认得。”
沈立脸上的喜悦之情顿时一扫而空,看着我,沈立沉声道:“先生莫不是在消遣沈某?”
“荣某怎敢消遣沈兄。”
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我故作镇定道,“古人不比今人,所用文字为数甚少,即便字形字体乃至笔画完全相同,所处不同,其音其意也未必相同,若是此处念作‘马’,彼处或许便成了‘牛’。沈兄单单拿一甲片出来,别说你我这些今人,便是当初刻画这些文字之人只怕也认不得。”
至于这番话是怎么得来的,是不是来自《鉴宝》或者其它的哪个节目,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只是记得仿佛有个专家曾经这样说起过,甚至这个专家是我初中时的体育老师也说不一定。
沉思良久,沈立问道:“如此说来,沈某收藏这些龟甲,岂不是毫无用处?”
“也并非毫无用处。”又将一杯酒倒进肚里之后,我随口道,“若是沈兄有古人所造之器物,用这些甲骨一一比对,或许能发现些什么也说不一定。”
沈立眼睛一亮,“先生怎知古人所造器物上一定有这般文字?”
“糟糕,怎么又说漏嘴了?”
暗道一声,想也不想的抓起桌上那把“酒青天”,将酒杯斟满,端起酒杯,仰头一口吞下,再斟满,再吞下……我想我得赶紧喝醉,只有喝醉了,这沈立才不会来烦我,也不会再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在等着我。
也不知道此刻我的脸上挂着的究竟是副怎样的表情,沈立又将这种表情理解成怎样的一种意思,就见沈立一咬牙,嘴里道:“先生若是将甲骨文告知沈某,沈某……沈某便将这套‘酒青天’送与先生!”
沈立话音刚落,就听那沈夫人惊呼道:“相公不可,此乃祖传之物,相公若将这套器物送出,先祖地下有知,必不得安宁,还望相公收回成命……”
“妇人之见!”
不等沈夫人说完,沈立回头斥道,“男儿生于世,当要闯荡出一番名声,若能留名青史,休说一套‘酒青天’,即便十套百套,沈某也绝不吝惜!更何况——”
说到这里,沈立的神情突然一黯,有些颓然道:“依依虽是沈氏一脉,但来日终究要为他人妇,为他人生儿育女,与我沈氏再无瓜葛,这‘酒青天’留我还有何用……沈氏一脉,于我沈立一代,绝矣!”
说罢,沈立仰天长叹一声。
“还请夫君切莫自哀,都是为妻不是,不能为沈家传下香火,我沈秦氏愧对沈家列祖列宗……”说着说着,这个自称沈秦氏的妇人就掩面痛哭起来。
我一看不好,当机立断的身子一软,然后整个人开始往桌子下面溜去——装醉……
唉,虽然这很丢脸,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咱没什么文化,认不得什么叫甲骨文,并且这沈立又好奇宝宝似的问个没完没了。好在咱是现代人,不知道什么叫羞耻,而且脸皮又够厚。
倒下之时,我没有忘记再看一眼桌上的那几只“酒青天”,或许这将是我最后的一眼,以后再没有机会去看了。
我当然也想过要不要趁机将面前的酒杯顺进手里,既然读书人把偷书都不视为偷,那么我这个喝酒的人拿只酒杯走想来也是件理所当然的事了。
只是最后我还是没能去实现这样的企图,倒不是不想,或者不敢,而是因为今天我犯了太多的错误。我不知道拿了这只酒杯走,会不会成为我犯下的又一个错误,只得作罢。
见我溜到桌子下面去了,一屋子的人顿时乱作一团,惊叫着把我从桌下拉了出来,然后由吴二背着出了门。
出门之后,吴二背着我飞快地向外面走去,像是在小跑一样,那沈秦氏怕我冻着,还拿来一块毯子搭在我身上。也就在这一刻我才发现,装醉其实真的很不错,被人照顾着不说,连路都不用再自己走,多好!虽然无耻了些。
吴二背着我很快出了沈家宅院,胡玉儿已先一步来到牛车前,将车门打开,又从吴二背上将我接下来,搀扶着进了车厢。
沈立也随众人一道到了门口,见我上了车,沈立向胡玉儿躬身道:“沈某不知荣先生酒量浅薄,以至先生大醉如斯,此乃沈某之罪过,还请胡姐儿待先生酒醒之后告知先生,沈某改日登门向先生赔罪。”
一听沈立这样说道,我差点忍不住从车厢里跳出来,指着沈立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丫的,爷已经被你逼成了这样,你怎么还揪着不放,爷和你有杀父之仇还是有夺妻之恨?明告诉你,那什么狗屁甲骨文,爷根本就不认识,就说着和你玩儿的,怎么着,你还想和爷练练不成?”
最后所以没有这样发作,完全是看在沈立真心实意的份上,心里有些不忍——我当然看得见,谁说装醉的人非要把眼睛给闭上,我虚着眼不行么?
“沈大哥切莫自责,是先生自家贪杯,才大醉如此,与沈大哥并无干系。”已进车厢的胡玉儿道,“沈大哥之言胡玉儿定会带到,天寒地冻,还请沈大哥留步。”
“恕沈某不能远送。”车厢外的沈立道了一声。
牛车动了起来。
车厢里,胡玉儿刚才的那番话又一次点燃了我的怒火——我贪杯了吗?不过才喝了几杯,连酒的滋味都还没品出来,我就不得不装醉,这些都是谁害的?
沈立当然是罪魁祸首,可又是谁一步一步将我推到沈立的面前——是你,胡玉儿,你这红颜祸水!我要不给你些教训,任你嚣张,我如何对得起我这现代人的身份!
滔天的怒火在心头燃烧,只是现在的我……“醉了”。
道路平坦,牛车行驶得非常平稳,我那原本靠着车窗的脑袋,突然改变了方向,倒在了胡玉儿的肩上。胡玉儿的身体像是惊了一下。原以为胡玉儿会发作,要么顺手给我两个大耳刮子,要么是将我的脑袋重新推到车窗上。
让我没想到的是,胡玉儿只是惊了一下,之后就再无任何动作,甚至连一声埋怨都没有,就那样任由我靠着。
我有些奇怪,这可不像胡玉儿以往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