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若知晓,便与沈大哥讲解一二,以完沈大哥一番心愿。”
胡玉儿眉目含情,看得我骨头都差点酥了。
好在我还清醒地记得自己是来自那个未来世界的身份,并非地道的大宋人,这才让我没有最后陷进去。
“这个——”我犹豫着。
我这是真的在犹豫。
我当然不是在犹豫要不要教这沈立甲骨文——开玩笑,甲骨文这种极品,即便在我那个未来世界里,十几亿人里也都找不出一个认得全的人来,我又怎么可能拥有那样的本事。
我要有那本事,我还至于去打零工么?不去打零工,我又怎么可能来这大宋朝,并且面对现如今这样的一种尴尬来。
甲骨文我当然认不得,别说一个字,就是甲骨上的一横,我都不知道那是个“一”字还是一根扁担,或者别的什么。
甲骨文我虽然认不得,故事我倒会编。只是我不知道我是给这沈立编个路遇奇人的故事,还是来个天人感应或者其他一些神秘之类的,这也正是我犹豫的地方。
“先生一番奔波,想来早已饥饿,不如先行坐下,边吃边聊。”
那妇人看我犹豫,大概还以为我想藏着掖着,不想让她那相公知晓,便出言道。
“怠慢,怠慢,先生这边请。”沈立这才恍悟,赶紧直起身来,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将我引到屋子里的那张桌子前坐了下来。
等我坐定之后,沈立这才招呼其他人入座。所谓其他人,其实也就吴二一个,女人是上不得台面的,即便胡玉儿也不例外。至于门外的那几个护卫,既然是护卫,自然有他们的职责所在。
等到我们坐下之时,早一步拿着油纸包下去的沈家夫人,就将装有熏鸡、腌鱼、杂卤之类的盘子摆上了桌面。
沈立一副兴致勃发的样子,向自家夫人吩咐道:“去,将为夫珍藏那坛女儿红开了温上,再将祖上传下那套‘酒青天’用上,今日为夫要与荣先生尽兴!”
“祖上传下来的酒具?肯定是汝官哥均定五大名瓷中的一样!”
听沈立这样一说,我顿时两眼放光,心里对这套酒具充满了无限的期盼来。
这可是我来大宋朝之后,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能亲眼看到让我向往已久的五大名瓷,我又怎能不生出期盼来!
我的神情自然落在了沈立眼里,沈立微微一笑道:“先祖嗜酒,太祖以此套酒具赠与先祖。先祖得之,视若性命,倍加珍惜,不到隆庆之日不予用之。今日沈某以此酒具款待先生,还望先生不吝赐告。”
向沈立拱了拱手,我非常真诚的谦虚道:“荣某不过商贾之人,哪担得起这等名器款待,实在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沈立摇摇头道:“先生是身在庐山之人,先生若担待不起,这世间怕再无人担待得起,先生莫要再谦虚。”
如此抬举之言,我用哈哈一笑掩饰了过去,既不赞同,也不驳斥,只是两眼盯着房门,等着沈立的夫人将那套酒具端进来。
很快,沈夫人端了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一眼看去,只见托盘正中放着一只天青色的酒壶,酒壶边上有三只同样是天青色的酒杯。
沈夫人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来到桌前,小心放下,小心取下酒壶,再小心地将酒杯一一置在我们三人面前。
这时再去细看,只见这天青色凝如脂玉,酒壶简洁素雅,周身不见任何纹饰,线条自然流畅,给人一种浑然天成之感,好似天造地设一般。酒壶如此,酒杯也同样如此,三只酒杯围着那酒壶,如同三星伴月,璀璨而夺目。
“先生可知这是何种瓷器?”沈立笑着问道。
“哥窑!”两个字刚要脱口,又在将要脱口的一刹那生生吞了回来。
凭直觉,我觉得这不应该是哥窑瓷,汝官哥均定,哥窑瓷不过排名第三。哥窑瓷在我那个世界虽然珍贵无比,可在这北宋,也未必就是稀罕物,能被太祖收藏,又被沈家视为珍宝之物,哪有那么简单。
除此之外,我发现在酒杯与酒壶身上,虽然也有开片,不过与哥窑的那种开片相比,显然要细小得多。不仅如此,这酒壶也轻薄无比,好似透明一般,竟能看到壶中的酒液,如果酒壶的颜色是白色,怕是连酒的颜色都能看清楚。
沈立见我不作答,也不再追问,微笑着拿起桌上的酒壶,将三只酒杯斟满。
酒呈琥珀色,酒注入杯中,屋里弥漫起一股浓郁的酒香。虽然从未喝过女儿红,不过一看这酒的色泽和闻到的香味,也能断定出绝对真品无疑。
“先生尝尝。”沈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端起酒杯,浅尝一口,温暖的酒液带着醇香的味道流入咽喉,浑身的毛孔像是在刹那间被打开,整个人顿感通泰无比。
“好酒!”我赞了一声,然后问沈立,“这般好酒唯有这等名器才配得上,但不知这套酒器出自于哪里,还望沈兄告知。”
沈立似乎忘了在早之前他对我的那番告诫,面带得意道:“此酒具名为‘酒青天’,为太祖最为珍爱之物。据先祖所言,那日太祖将这套酒具赐下之后,立生悔意,只是君无戏言,太祖又岂能反悔。事后太祖屡屡变着法儿想讨要回去,被先祖佯作不知给推了回去,这套酒具因而保存下来,从此成为我沈氏一脉传承之物。只是先祖却因这套酒具,没少受太祖刁难,最后寻了个由头,将我先祖贬谪,先祖因此郁郁而终。”
“至于这‘酒青天’出自于哪里,想必先生已从适才一番话里已经听出,沈某也就不再多言。”沈立接着说道。
“鬼才听出来了。”
我一阵气闷,我要听得出来我还不成神仙了我。
别看我成天将五大名瓷、苏黄米蔡挂在嘴边,可真要将这些东西放在我面前——只要有人说是真的,即便全是假货,我也会照单全收;要是没人告诉我它们是名器,或者出自于名家,即便真品我也会当假货一样扔掉……都说一知半解,我却连半解都没有。
心里虽然郁闷至极,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半分来,平平淡淡,宠辱不惊。要有知道我底细的人在这里,准保会指着我的鼻尖骂我装叉。可那些人又能出现在这大宋朝么?所以,这份平淡落在沈立的眼里,自然就成了高深莫测的化身。
“先生……先生果然不凡!”沈立叹口气,由衷赞道。
“先生——”吴二接口,声音有些迟疑,“这酒具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柴窑’瓷?”
柴窑?什么是柴窑?很有名吗,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鉴宝》栏目里的那些专家说起过?
沈立见我不说话,便对吴二道:“兄台好眼力,一眼便认得这酒具出自于柴窑,不曾想随于先生左右之人,亦有此眼力,沈某佩服!”
沈立说着,又是抬起手来对我一揖。
就见吴二这时手一抖,赶紧将握在手里的酒杯小心放下,嘴里惊呼道:“这等精贵之物,吴某怎配用得!还请主人家换些粗瓷大碗来,这等器物,吴某若损坏,岂不天大罪过。”
见吴二这副上不得台面的窝囊样,我没好气道:“不就一盏酒杯么,主人让你用你用着便是,何至于这般大惊小怪。”
沈立点点头,一脸赞许道:“正该如此。”
吴二自然听出我话里的责怪之意,脸色微微一红,又才小心地端起放下的酒杯,轻轻吮上一口,好像他现在端着的也不是什么酒杯,而是逮着的一条毒蛇,那喝下去的也不是酒,而是蛇的毒液。
有了一番言语的铺垫,再加上我也不是个怎么记仇的人,你敬我一尺,我便还你九寸,早先的那些不愉快,很快就在酒盏的你来我往中烟消云散。
酒过三巡,我和沈立已经变得熟络起来,好似他的知己一般。趁着这股劲,我决定还是先将这趟生意敲定下来为好。虽然我很不愿意租下这里,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胡玉儿,也不好再去反悔,但要我吃亏,我肯定也不干。
“沈兄,趁你我现在都还清醒,不如先将契书敲定下来,不知沈兄以为如何?”我问道。
“先生说了便是。”沈立随意道,“若先生嫌一年六千贯价格太高,即便少上一些也是无妨,先生若是愿意,随便给上一些,沈某也不与计较。”
听沈立这样说道,我大喜,想不到这世上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正想着是不是一年给个三五百贯就将这沈立打发掉,就听正在一旁和那小女孩玩耍的胡玉儿咳嗽一声,对沈立道:“沈大哥怕是误会先生了,六千贯一年原本就说好了的,先生也从未异议过,先生之意只想在某些细节上与沈大哥商榷一二——先生,妾身说得可对?”
正将一块牛腩往下吞,一听胡玉儿这样说,我差点没被噎着。
人说胳膊肘往里拐,可这胡玉儿的胳膊肘怎么反倒向着外人?若不是酒楼生意还有胡玉儿的份子在,我真怀疑胡玉儿是不是正准备把我往火坑里推,甚至和这沈立有那么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