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玉儿一脸歉意地对沈立道:“沈大哥好意,妾身心领,只是妾身与荣先生一道而来,自不能抛下荣先生于不顾,还请沈大哥包涵。”
“胡姐儿称这荣掌柜为先生?”沈立一脸惊讶道。
“有何不可?”胡玉儿问道。
沈立一声冷笑,“区区一商贾,竟也能被称作先生,胡姐儿不觉得可笑么?”
胡玉儿脸色一沉,“难不成端王殿下称荣掌柜为先生,亦是一种可笑之举?”
“端王?”沈立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又嗤声道,“端王不食人间烟火,被世俗凡人蒙蔽亦未可知。”
被不被人称作先生,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只要不叫阿猫阿狗就行了。只是沈立这说话的语气和表情,让我恨不得抽这丫两大嘴巴,都已经堕落到这一步了,连祖上的房产都拿出来出租了,有什么值得去跩的——不就有一功名在身吗,能当饭吃么?
看也不看沈立一眼,我对胡玉儿道:“胡大姐,我们走,和这鸟人多说什么,浪费口舌。”
胡玉儿冷哼一声,也不理会沈立,转身便走。
刚走几步,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我们身后响起,“还请荣先生胡姑娘留步,妾身已在家中备下酒食,两位若不嫌弃,还请留下来一用。”
回头,就见离身后不远的那处月洞下,站着一个身材适中二十来岁的妇人。
虽是一身布裙素钗,却很是动人,即便与柳青相比,也不遑多让。只是若细细再看,便能瞧出这女子脸上隐隐藏着的菜色,显然是营养不良所致,若非如此,便是柳青也不能与之相比。
这妇人见我们停了下来,便款款地从月洞下走了出来。在沈立身边站定之后,这妇人歉然一笑道:“我家相公不知世间人情世故,方才对荣先生失礼怠慢之处,妾身代我家相公在此赔罪,还望荣先生切莫见怪。”
说完,这妇人又冲我屈膝一福。自始至终,那沈立都不发一言,只是一脸愧色站在那里,想来那愧色也不是付给我们的,而是交给自家夫人的。
“这家伙,不知道哪来的福气,这样好的女人都能被他娶到手。”我在心里一阵嫉妒。
要走自然已是不可能,便随着这妇人一道进了那月洞。
进了月洞,看到的是一块四十余平米呈长方形的院坝,整个院坝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青砖,仅凭这一点,就能看出这处院落曾经是何等的一种富有。院坝的两边各有数间青砖瓦房,相比院子里的其他建筑,这六间瓦房要好上许多,至少没见损坏什么,只是有些陈旧了一些。
院坝的尽头,正对月门的位置,坐落着一栋很大的屋子,这屋子一看就比两边的瓦房还要结实许多,也高上许多,给人一种浑厚沉稳之感。屋子的窗户开得很高,差不多和旁边瓦房的屋脊一样高,窗户也开得很小,大概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勉强能钻进去。很显然,这屋子根本就不是用来住人的,而是这座府邸的库房之类的。
这妇人引着我们在左边尽头的那间青瓦房前停了下来,推开房门之后,这妇人道:“屋内寒酸简陋,荣先生莫要见笑——荣先生请进。”
“夫人客气!”我揖了一礼,之后便跟在这妇人身后进了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屋子里显得有些阴暗而寒冷。
妇人很快点来了一盏油灯,将油灯放于桌上,这妇人接过沈立手上的油纸包,然后对沈立小声埋怨道:“你这人,客人进屋,怎的连话也不说一句。”
沈立轻哼一声,“沈某岂有这等客人?商贾之人,有何可谈,不谈也罢!”
听沈立这样说道,憋忍了许久的怒火差点没忍住。妈的,都穷成这样了,还他妈给我摆什么读书人的臭架子!要不是看在这是在你家,你夫人又是如此的贤惠,我这一大耳刮子早他妈抽你脸上了。
既然不能揍你,我走总可以吧。
强压着心头的火,我咳嗽一声,“夫人……”
“爹爹,娘亲!”
刚叫了一声,就被门外一道稚嫩的声音给打断。扭头一看,就见门口站了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小女孩五官精致,眉毛如画,看上去很是漂亮。
小女孩穿得很是单薄,倚着门框,小女孩小小的身躯在微微颤抖着。
“依依!”就听胡玉儿惊喜一声,“快到姑姑这里来。”
说着,不等那小女孩走过来,胡玉儿两步便到了小女孩身前,一把将小女孩抱起,轻轻扭了一下小女孩的脸蛋,“说,有没有想姑姑?”
“有想。”
“有多想?”
“很想很想。”
“想姑姑什么?”
“想姑姑给依依带好吃的,想……”
“你手里所拿何物?”
沈立突然一声厉喝。之后一个健步冲到胡玉儿面前,劈手从小女孩手里夺下一物,对着油灯的光亮,举起来一看,随即勃然大怒,“混帐东西,竟敢私拿爹爹至珍之物!”
说着,抬手一耳光向小女孩抽去。
胡玉儿反应奇快,伸手将沈立的这一掌架住,嘴里斥道:“不过一片破龟甲,竟对自家骨肉下这般毒手,难不成这龟甲比自家骨肉还重要?”
“龟甲?莫非是刻有文字的龟甲?”我忖道。
“你不懂!”沈立愤怒依旧,“若非为这龟甲,沈某何至于穷困如斯!沈某用尽家财,十余年不过收来百余片,小女如此顽劣混账,竟用作玩耍之物,这让我如何不着恼!”
与此同时,那妇人已从胡玉儿手里把小女孩接了过去,嘴里轻叹一声,对这小女孩道:“依依,你怎能将爹爹之物拿来玩耍?为娘不是嘱咐与你,叫你别动爹爹之物,你怎就忘了?”
小女孩怕是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亲发这么大的火,被吓得浑身哆嗦,连哭都忘记了。好半天,那话才从小女孩嘴里哆哆嗦嗦地冒了出来,“依依……在爹爹桌下……拾到……想……想交与……”
小女孩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意思所有人都猜得到。
沈立这时也是一脸的尴尬,瞧向小女孩的目光里带着愧疚。
我比沈立还要尴尬。
这是沈立的家事,我站在这里……这叫什么事?
好在还有吴二陪我,若没有他,我岂不是更尴尬。不过看吴二的表情,他似乎比我还要尴尬,这让我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倒是没有进屋的那几个护卫,免去了这样的苦楚。
正想招呼上胡玉儿开溜,就听见胡玉儿讥讽道:“你说这龟甲上有文字它便有文字,谁知道这不是别人得知你沈大哥有此喜好,故意弄上去的。若是有一天,有人拿来一块刻有文字的兽骨,沈大哥是否也要相信?是否也要花大价钱买下来?”
沈立沉默不语。
“先生,若是你,你会买下么?”胡玉儿嘲笑着看了沈立一眼,然后问我。
“他一商贾,胡姐儿问他,不觉得可笑?”我话还没有出口,立刻被沈立不屑的声音给打断。
丫的,这货今天怎么老和我过不去,爷以前得罪过你还是怎的?
搞清楚,爷是来拯救你的,是来把你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的天使!就你这破院,爷能租下,那是你家祖上烧了高香,让你认得胡玉儿,而爷也在这个时候被这傻大姐狠狠地坑了一把,若非如此,你做梦去吧!既然你摆明要和爷作对,那就是你不想把这破院租给我,正好,爷正没打算租呢,从此以后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老死也不相往来——再见!
正打算将这番话洪水一样朝这沈立泼去,却瞧见那妇人正一脸凄楚地看着我,眼里全是哀求。
我最受不了这个,尤其是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的时候,我就总忍不住一阵心软。
于是我心一软,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沈立说得很对,荣某人只是一介商人,像甲骨文这种高深的东西,荣某从来就没有什么兴趣。”
“甲骨文?你说这叫甲骨文?!”沈立立刻用看见飞碟一样的表情和眼神看着我。
满屋子的人,除了那个不知道叫沈依还是沈依依的小女孩,每一个人都用和沈立同样表情和眼神的目光看着我,我甚至还从胡玉儿的眼中看到了一颗颗飞舞的小星星。
“我真他娘的嘴贱!”我暗骂一声,恨不得抽上自己几个大耳光。
只得干笑着打了个哈哈,“哈哈,既然你说刻在龟甲上的那些是文字,这文字自然就叫甲骨文,这有何奇怪。”
“不对,不对!”
沈立肯定道,“若只是刻在龟甲上,为何不称其为龟甲文,反倒要叫甲骨文?如此说来,荣先生定是见识过刻有文字的兽骨,亦或荣先生知晓甲骨文之出处,更甚者,先生识得这龟甲上之文字亦未可知——沈某适才多有冒犯,在此向先生赔罪,还请先生为沈某解惑。”
说完,沈立竟向我长身一揖。
事情闹大发了!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我急得脑筋直打转。以这沈立对那些甲骨的痴迷,我要不赶紧想法将这事解决掉,只怕下一刻他就会跪倒在我面前,再下一刻就要跪倒在我那酒楼前——这对我来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它发生。
问题是,我又该如何去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