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想要贪墨的事被王进给端了出来，高俅也猜到我肯定要找他麻烦，自然不敢留下，王进还未起身，他已经先一步而去。
吃过晚饭，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把王进所说的那些行动细节又重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应该说，整个行动几乎没有破绽，每个人都掩饰了本来面目，即便最亲近的人也不容易认出来；马车是临时劫来的，那车夫在劫车的时候就已经被打晕，甚至连几人化过妆之后的面目都没有看清。那车也已经被扔掉，就是想查也无从查起……
只是高俅脸上的淤青有些麻烦，要让有心人瞧见，那可就大不妙了。
正想着，高俅就进来了。
“先生，我困了，就先睡了。”
估计是怕我找他麻烦，高俅丢下一句，也不等我应声，旋即钻进了被窝里，片刻工夫，那齁声就打得如山响。
原本想提醒高俅几句，让他这几天少出门，见此，也就放下心来，高俅本就是精明之人，那点破绽想来他也是知道的。
继续往下想，若是这番计谋被人识破又当如何？
一番思前想后，却始终想不出一个好的主意来……
夜至深，倦意涌来。
架不住海浪一般不息的睡意，嘀咕一声，“这两帮人，仇家如过江之鲫，未必就能想到我的身上来！”
有了借口，坚固的神经瞬间奔溃，倒进疲惫的床，深深的睡意随即将我淹没。
……
接下来的几天，就不断有人到酒楼里来“拜访”。
除了开封府的法曹胥吏，以及负责康平坊和永福坊治安的厢军，剩下的全都是些不认识的人——风流公子，文人雅士，江湖好汉……不一而足。
人人都说自己是慕名而来，可三言两语之后，那话题就转到了那几个家伙身上，旁敲侧击地说些什么——
“荣掌柜侠肝义胆，为东京城除去一大害，此等义举，乃为天下侠义道之楷模也……”
“东京百姓闻听那几个歹人伏诛，欢喜莫名，家家皆为荣掌柜立下长生牌位，保佑荣掌柜长命百岁……”
“坊间各种传闻莫衷一是，难辨真假，荣掌柜可否为某家细细道来，荣掌柜放心，法不传六耳某家还是知道的，在下用信誉担保，绝不说与他人知晓……”
……如此等等。
最开始的时候，我还很是担心了一阵子，以为我的这种把戏一眼就被人看了出来，并且为大宋人民的这种高智商而深感震惊，我甚至有了赶紧跑路的念头。
然而很快我就知晓，这一天东京城的很多地方都在上演这种把戏，凡是往日里和那四位公子有仇怨的，每一家都有人去拜访，不过是人数的多与少而已。
我自然是小心应付。
可很快我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太妙了，别的地方都停止了，唯独我这里，前来拜访的人却是越来越多，看这架势，好像我已经成为了那四位公子和躲在无忧洞里那位老大心目中最大的嫌疑似的。
不过细细一想，我要是最大的嫌疑，就算开封府看在赵佶的面子上不来缉拿我，以无忧洞里那位老大的狠辣，只怕早带着人冲进我这座酒楼，将我灭了无数回。
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只是问题出在哪里我却不知道。
还是林冲一语道破了其中的玄机。
行动后的第四天，林冲到酒楼来找王进。
林冲来的时候，我正陪着前来拜访的几位客人吃着酸汤鱼。
虽然这时离吃饭的时间还有一段距离，不过由于从小受到“来者是客”“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些传统思想的影响，所以对每一个来访的客人，我都会让人支起锅儿，让他们满意而归。
连吃几天酸汤鱼，就算吃的是凤胆龙肝也早吃腻歪了，听说林冲来此，我忙撇下客人去见林冲。
来访的一共五人，这五人自称是在江湖上行走的豪侠，对我的离去他们毫不在意，眼睛只管盯在锅里，那些神情，给我的感觉像是恨不得连锅儿一起吞到肚子里去。
走进隔壁王进宿舍的时候，王进正和林冲说着话。
想必是对林冲有所畏惧，这几日慌称有病、一直住在这间宿舍里的高俅，不敢插言，只得蒙着脑袋装作还在沉睡的样子。
见我进来，林冲起身和我客气几句，随后我们三人便有一茬没一茬地说起了话。自然而然，话题很容易就转到这几天来的访客身上。
听我和王进说起，林冲“哼”一声，“不用预约，连银子都省了，这哪是什么客人，分明是一群来蹭吃蹭喝的直娘贼！也是荣掌柜实在，不与这群直娘贼计较，换作是我林某，林某请他们吃的就是某家的拳头。”
难怪！我这才恍悟。
想到这几天自己孙子一样侍候人，一个铜板没见着，被人蹭吃蹭喝不说，还日夜担心不已，我就一阵火大。
“王师傅，林英雄，隔壁来了几个人，他们自称是江湖上的英雄豪侠，我想请两位过去看看，若是也就罢了，若不是，哼哼——”
我哼哼两声，“我便让他们知晓，我荣某的锅儿也是铁铸的。”
“如此甚好！”林冲点头道，“如此一来，便断了这些人的念想，林某这就随荣掌柜走上一遭。”
说完当即起身，走进了隔壁的办公室。
进屋以后，就看见林冲一扫屋里的五个人，然后抱拳道：“林某闻听此处有几位英雄到访，林某不才，特来此结交一番，不知五位英雄是何名号，还请一一道来。”
被林冲一脸的英武之气所摄，屋里的几个人全都停下了手里筷子，一脸呆滞地看着林冲。
愣了好半天，才有一人起身道：“但……但不知这位小英雄尊姓大名？”
林冲故作豪迈地放声大笑，“某家姓林名冲，如今忝为捧日军帐前行走，江湖中人送与薄名，人称‘豹子头’！”
想到这名头还是我送的，我不禁有些得意。
“豹子头……林冲？”就见这五个神情一愣，显然这五人从未听说过这名号，今天怕还是头一次。
林冲一脸尴尬。大概自己也意识到了，林冲随即嫩脸一肃，厉声道：“怎么，莫非林某这名头轻了些？”
“不敢，不敢！我等怎敢轻看林英雄。”五人慌不迭道。
“各位姓甚名谁，字号几何，如今可报与林某知晓？”林冲接着道。
林冲话音刚落，就见那说话之人毫不犹豫“欻”地一下跪倒在地，动作之干净利索，怕是没人能与之相比。
“林英雄赎罪，林英雄赎罪！”
这人磕头捣蒜一般，嘴里大呼道：“小的们非英雄豪侠，不过城中一帮闲汉，闻听此间掌柜愚笨，受不得惊吓，方来此蹭吃蹭喝。我等若是知道林英雄与此间掌柜是知交，打死也不敢来此放肆，念我等初犯，还望林英雄高抬贵手，放过一马，小的们感激不尽！”
“还望林英雄赎罪”“还望林英雄赎罪”……
其他四人见事不妙，早已扑倒在地，磕头作揖，极力呻唤起来。
林冲冷声道：“林某非此间主人，如何处置全由荣掌柜与尔等计较，但今日事了，若再见尔等行此无赖之事，林某认得各位，林某的拳头可就认不得。”
说完，林冲扭头对我道：“这几人该如何处置，全由荣掌柜吩咐。”
我早已被那人说的“愚笨”弄得颜面无光，恨不得扒条地缝钻进去，这可不是在丢我自己的脸，而是在丢我那个世界里所有人的脸，这要是被我那个世界里的人知晓，还不知道会迎来怎样的一番嘲弄。
我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一人纹银十两，然后立马滚蛋！”
这五人神情一呆，刚才说话的那人惊呼道：“我等若有这多钱财，哪会来此胡吃赖账，还请荣掌柜宽宥，放过我等。”
我怒道：“你等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再用‘宽宥’来付账，这世上哪有这等好事，真当荣某软弱可欺不成？今日这一人十两纹银一文不少，若是没有，就扒了你们的衣物，用来抵数。”
这人大叫道：“不过一顿饭食，却要将我等衣物扒去，这教我等日后如何做人？不如掌柜将我等痛打一顿，你我从此两清……”
“你们想得倒美！”我狠狠道，“你们要知道做人，便不会干出这等不要脸皮的事。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自己将衣服脱掉，二是我让人痛打一番，再将衣服脱掉，你们自己选择。”
五人犹豫着，目光看向林冲。
林冲迟疑一下，然后抱拳向我道：“荣掌柜，俗语‘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这五人既已知错，便让他们立下字据，来日偿还，荣掌柜以为如何？”
我沉默了一下，既然林冲出面，这面子怎么也得给。然而正当我准备顺水推舟的时候，就见五人中和我说话的那个人，看向我的目光明显带着一丝的不屑和嘲弄，我的怒火再一次窜起。
“原本想将你们扒个精光赶出去，既然林教头出面说情，我也不过于为难诸位——”
说到这里，那五人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早先和我说话那人，眼中的不屑和嘲弄也开始变得更加明显，甚至有些肆无忌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