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在搞什么鬼,目光看向了王进,希望他能给我一个答案。
王进一脸的尴尬,避开我的目光,轻咳一声掩饰了一下自己,这才开口道:“我们开始吧。”
王进一讲就是小半个时辰。
讲那些经过的时候,王进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声情并茂,表情极具夸张,哪还有平日里的半分模样。
这样的讲述中,我看到了那个在“日出饭庄”的屋檐下,手捧一只粗瓷大碗混在一大群苦力中间的王进;
看到了赶着马车的苗三,以及坐在车厢里手里拿着一条鸡腿一副小人得志模样的钱四;
看到了像是在争风吃醋中被人胖揍过的公子哥高俅,和一脸络腮胡子、被这公子哥儿请来报仇雪耻的大侠吴二;
看到高俅和吴二在王进的视线中走进了四海酒楼;
四公子出了酒楼,与一赤发者为首的五人告别,高俅与吴二也从酒楼里走了出来,没有停留,径直上了那辆从此路过的苗三驾着的那辆马车,又在上马车前向王进做出了手势;
王进跟了上去……
一条有些僻静的街道,苗三驾驶的马车从后面赶了上来,王进侧身让过;
越过那五人,马车突然停下,吴二、苗三、钱四以及故意慢上一拍的高俅从车里窜出,向那五人扑了过去,跟在后面的王进随即掩杀上来……
四死一伤,赤发汉子被王进踩在了脚下;
高俅走了上来,从赤发汉子怀里掏走了一张票据和一方印章。
正当我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的时候,一个带着怒意很是陌生的声音从王进的嘴里突然冒了出来——
“尔等竟是那四个狗屁公子之人!混帐东西,我大哥绝不会放过尔等,绝不放过!某瞎了眼,瞎了眼,竟与一群小人做买卖!某好恨,好恨啊!”
“这是什么鬼?”看着王进很是夸张的表情,我整个儿呆滞。
这还没完,那声音刚落下,高俅的声音又从王进的嘴里冒了出来,“不要怪我们,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你要怪,就怪自己入错了行,要是你还有来生,还有机会重新投胎做人,你记住了,千万要走对路,要不然的话,你还会像今天这般——杀了他!”
“啊——”
凄厉的叫声在王进嘴里响起,显然,王进是想用这样的一声来表示那个赤发者已经被干掉了,但……有必要这样夸张和投入吗?
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我不禁向苗三和钱四看了看,心里对他们二人充满了感激。若没有那些被褥挡着,我相信开封府的衙役这时已走在了来这里拍门的半路上,也在这一刻,我对“知己”二字的含义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再看高俅,此时这厮看向王进的表情,竟是一副如见天人的样子。
见王进意犹未尽,一副很想再讲下去的样子,我赶紧打断,对苗三和钱四道:“苗师傅钱师傅,麻烦你们把那些东西收拾收拾,要让人闯了进来,还以为我们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个谁,高俅是吧,你也别在这儿站着,赶紧去给王师傅弄杯茶来,没看见王师傅累了一天吗。”
“可是……可是我也去了,先生怎么就把我给忘了。”高俅一脸的愤恨。
“我当然没忘!”看了高俅一眼,我用手指了指桌上的抵当票,“还有桌上的这张抵当票。”
高俅立刻矮下来大半截,“不就弄杯茶么,多大的事啊,王师傅是有功劳的人,侍候王师傅我高俅心甘情愿。”
“快去!”
“先生不要这么凶嘛,说话要和气,为人要义气,做人要正气,这些可都是先生说的……”
“我想听听你对这张抵当票的说法——”
高俅立刻不见了踪影。
说话的工夫,苗三和钱四已将遮在门窗上的被褥撤了下来,高俅刚一离开,苗三和钱四也随即离开。办公室里如今就剩下了我和王进两人。
此时的王进已恢复了他以往惯有的神态,身上没有留下一丝一毫走火入魔的痕迹,若不是之前不止我一个人在这里,我还真当自己看到的是我的幻觉。
指了指桌上的那张抵当票,王进问我,“先生准备如何处理这些意外之财?”
王进的问题很是仓促,一时间,我也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来,但留着自用肯定是不行的,我甚至连这样的念头都没有产生出一丝丝。
这倒不是说我有多良善,或者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风度,而是我根本就没打算在这大宋朝一直呆下去,我就是拿再多的钱又有何用?
虽说这张抵当票拿到我那个世界也是古董,可再值钱,它能赶得过一本宋版图书么?并且这张抵当票在经过王进手的时候,他都没有留下,我又凭什么留下?
我要是真把这张抵当票自个儿留下来,王进又会怎么看我,我在这大宋朝的平安可还指望着他呢。
可能是看我久久没有说话,又或者是以为我要将这些钱财留下来自个儿用,王进有些迟疑,“先生若是还没想到用处,王某倒有一个建议。”
“王师傅请讲。”
“那四位公子随意就给了歹人这多钱财,想来这些钱财一定是不义之财。既然是不义之财,就该将这些钱财散给世间穷苦之人……先生以为如何?”
“我不同意。”我直接道。
“我也不同意。”端着茶盘进来的高俅接口道。
正如我料想的那样,王进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先生为何不同意?”王进问道。
我没有理会王进的问询,而是看着走近的高俅,问道:“高俅,你为什么不同意?”
茶盘上放着三杯茶,高俅放下茶盘,在我和王进面前各放了一杯,剩下的那杯茶摆在了自己面前。
在椅子上坐定之后,高俅看着我,理直气壮道:“我不同意,是因为先生也没同意。”
我有些无趣,“你就这点出息?”
高俅呵呵一笑,“我这人向来都听先生的,先生叫我往东,我高俅绝不往西,先生要我撵鸭子,我高俅绝不去逮鸡……”
朝高俅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听着让人恶心。”
我突然觉得,和高俅说话有时也真够累人的。
“先生还没有回答我的话。”王进的声音就像一杆冰冷的长枪,直直地朝我刺了过来。
收敛住脸上的表情,我字斟句酌,“我不同意是因为,你我都不知道这世间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穷苦之人。就好像东京城里满大街的泼皮混混,人人欺行霸市,个个欺压良善,可他们中的大多数,上无片瓦下无锥地,剩下的那也是屋顶漏雨窗子漏风,每一个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你能说他们不是穷人?可他们真的就是穷人吗?”
“我说的自然不是他们……”王进争辩道。
“我知道你说的不是他们。”
我打断了王进的话,没让他再说下去,“可你又如何把他们从真正的穷人中分辨出来,一户一户地查,还是挨个挨个去问?你又凭什么去查,凭什么去问?就算你可以去查,可以去问,你又如何保证你发下去的财物不被那些泼皮混混用其他方式夺了去?如果最终收益的是那些泼皮混混,还不如干脆自个儿留下,好歹还能享受一番。”
“那先生是打算把这些钱财自个儿留下来?”王进的语气咄咄逼人。
我冷笑一声,“我还不至于为这点钱就把自己给卖了。”
王进开始变得得有些焦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是先生,总得拿个主意吧。”
见王进情绪有些激动,我放缓了声音,犹豫道:“主意自然是有的,只是这主意怕是你得用一生的时间去完成……”
“有主意就好,”王进脸上露出欣喜,“先生且说说看。”
于是我耐着性子,把我所知道的,我那个世界公益慈善组织一些行为做事,一股脑儿的全都端了出来,从组织管理到制度章程,从善款的筹集发放到志愿者的招募,林林总总一大堆……
虽然我是来自于九百多年后的那个未来世界,可对于慈善之类的,我也只是一知半解,连半吊子水都没有,不过相比王进,相比这个世界,也足以被引为天人了。
新的事物,新的名词,自然有许多不懂的地方,王进虽然少于言辞,也不是木讷之人,凡事不理解的地方,他必然要出言询问一番……
时间倏然而过,不知不觉就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我早已口干舌燥,于是赶紧打住。
王进听得目瞪口呆,在他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怎的就变得这么麻烦。高俅也不例外,那神情已不是佩服,而是一种崇拜,那看向我的目光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臊得慌。
“这劳什子,怎就如此麻烦!”王进恨声道。
“所以我才说,你得用一生的时间去完成。”我笑了笑,然后问道,“王师傅现在可还愿意做下去?”
王进闷声道:“我王进是个粗人,先生说的这些,我还得回去想想,找人合计合计。”
王进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