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公子拱了拱手,“让店家受惊,乃本公子罪过,还望店家莫怪。”
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我还礼道:“不妨事,不妨事。”
这公子接着道:“听店家刚才所言,你这店家莫不是与端王爷认得?”
我心有余悸道:“端王爷乃皇胄之身,身在云端,岂是我这等小民所能见到的。”
“既不认得,你有何依据将端王爷与‘苏黄米蔡’并列?”这公子问道。
这人怎么没完没了?只是事到如今,不管怎样,我都只能硬撑下去。
“公子既是东京人氏,想必也听说过端王爷在书画上的声名——”
“倒有些薄名,却也到不了和这些个大家并列的地步。”
“公子此言差矣!这些大家今日之声名,乃是过往岁月累积而成。端王爷若到了这些大家这般年纪,谁敢说端王爷的成就便一定在这些大家之下?若是非要王爷现在与这些大家相比较,那便是对王爷的不公!要比便在数十年、数百年,乃至千年之后去比——让后人去评判,让时间去说话,只有时间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好一个让时间去说话!好一个时间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公子击掌赞叹道,“凭此二句,你这店家便足以当得‘先生’二字。”
“一时口不择言,还望公子莫怪。”我躬身道。
“不怪,不怪!”
这公子一脸兴奋莫名的样子,来来回回走了还几圈,“你这番话,比你这店里的美食还让本……公子开心!”
长出一口气,这公子停了下来,随后迈步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这公子回头道:“今日天色已晚,答应你的这幅字本公子明日遣人送来。”
说完便转身离去。
等到随行之人走得一个不剩,胡玉儿突然瘫倒在地。
“你没事吧?”看着瘫倒在地的胡玉儿,我奇道。
“可能是刚才吃多了,撑得慌。”高俅摇摇头,叹口气道,“同一间屋子,有人饿得受不了,有人撑得受不了,这世界,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开饭?”
柳青的神情,看样子像是沉浸在了某种回味里一般。
“先生好不晓事……先生可知你刚才有多危险?”醒悟过来之后,柳青绯红着脸说道。
“是有些危险——”想到那些汉子冲我扑过来的情形,我点头道,“想来这公子定是和端王爷有仇……不对啊,若是有仇,我替端王爷说的那几句话,这公子听了又怎会那般高兴?”
“你真是个猪头!”从地上爬起来的胡玉儿咬牙说道。
正要说话,就见跟随那公子一道离去的两个汉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走到我跟前,其中一个汉子将拿在手里的一只包裹双手举着朝我面前一递,恭敬道:“先生,这是我家公子让小人送来的饭资,还请先生收下。”
我推却道:“今日这顿饭本就是我做东,让人来品鉴一番,你家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这饭资在下却是万万不能收。”
这汉子躬身道:“公子吩咐,不能让先生破费,请先生务必收下,莫要为难小人。”
胡玉儿这时出言道:“先生你还是收下吧,公子吩咐,你是推不掉的。”
假意客气一番之后,我将那只包裹收下。让柳青给这二人一人一两银子小费,这二人谢过,随即告辞离去。
两人走后,我把那包裹打开,见里面放着几块大小不等的银铤,掂掂重量,有百两之多。
把那些银铤交给柳青入账。瞅着那些银铤,高俅自然是一阵啧啧称赞。
关上店门,店里的一干人等早已等待多时,珠儿、雨儿也在其中,都在眼巴巴的看着我,就等我那声“开席”的号令。
“开席!”
话音落下,一干人等欢呼着奔向一个个包间,自然而然,高俅也不记得他有过什么承诺……
第二天,不等招呼,所有人全都早早的起了床,该整理的东西再重新整理一遍,该需要清洁的地方再重新清洗一次,每个人很自觉的做着开张之前的准备工作。
因为自己也品尝过了酸汤鱼的味道,并且还有之前的那番情形——十三个人,竟然吃掉了六十多斤鱼!所以每一个人的神情看上去非常的满足,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骄傲,好似我那个世界待遇丰厚的国企员工似的。
昨夜的试营业也暴露出了一些问题,而最大的问题便是人手不够。不过十三人,总共四个包间,上菜的速度却显得有些跟不上,要是十六个包间全都坐满了人,那岂不是要让人在包间里巴巴地等着。
有胡玉儿在,招人这种事自然是不在话下……
我当然也没有闲着,吃过早饭之后,我便和柳青一道核算成本。以昨夜那十三个人为核算依据,将所有菜品、成本、租金以及税赋摊进每斤鱼里……
一番算下来,所有开销加在一起,一斤鱼也不过一百文多一点的成本,即便是十天的优惠期,一斤鱼也差不多有近两百文的利润,
这简直就是暴利!
这一刻,我突然发觉自己很像一个奸商,更让我痛恨的是,我竟然觉得做这样的奸商很有一种成就感。
……
所有人都在忙碌,唯一不忙的便是高俅这厮。
这厮一大早起来便在店里晃来晃去,看见有人擦拭桌椅门窗,便忙跑过去替人拧一把抹布;看见有人从井里打水,便跑过去替人摇摇辘轳;看见有人择菜,就凑过去择上几根……
也怪这厮实在太有名声,即便离开了东京城好几年,以往的名声依旧如灯塔一般立在那里,见他过来,所有人都想着法子赶紧离开,不愿去搭理他。
一张张热脸贴上去的全是冷屁股,高俅自然郁闷无比,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在楼里和后院来回晃悠。
高俅之前也曾多次央求过我,让我给他在店里找些事做,即便当不上掌柜,即便做不了账房,做个副掌柜或者账房助理之类的他也愿意,再不济做个管事,吆喝一下店里的员工也是可以的。
这怎么可能!
这厮说白了就是一颗耗子屎,走到哪儿坏到哪儿。
我在还好一些,看在未来某一天立于朝堂的梦想上,这厮好歹还要卖我几分情面,我若不在,这厮只怕连这酒楼拿去卖了都有可能——丢进聚财坊一百多两银子的教训实在是太过深刻了!
大概是觉得这样晃也没多大意思,高俅便将晃动的地方直接移到我眼跟前,想以此来提醒我他的存在。
不能不说,高俅这一招还挺管用,我被他晃得不止是眼晕,连脑袋都有些晕。
晕晕乎乎中,我便决定要给高俅找份事做,当然不是在我这店里,而是在某一达官贵人的府上。做管事什么的当然不可能,他还是尽职尽责做他的小厮好了——既然《水浒传》里都是这么写的,我也不打算改变什么,否则的话,未来殿帅府太尉的位置就有可能轮到另一个人去坐了。
只是这话我现在不能和高俅去说,他要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把弄进某一府里当小厮,非得和我玩命不可,况且酒楼还没正式开张,等忙过这一段再说……
时间一点点临近,整个酒楼早已处于一种临战状态,空气中有紧张和喜悦的气息在流动,即便是胡玉儿和柳青,那神情也不再像平日那般从容。
此刻的酒楼外,一辆辆马车和一抬抬轿子早已停满了街道两边,看上去乱糟糟的,一些车甚至一大早就驶了过来,专程候在那里等着,按胡玉儿和柳青的说法,这种盛况即便不能绝后,也绝对是空前。
这般情形,开封府只得派出厢兵过来维持秩序。
厢兵们不傻,这坐在车轿里的,随便拉出来一个都不是他们招惹得起的主,因而,与其说厢兵是来维持秩序的,倒不如说是来讨好巴结更为恰当。
好像是交上了好运一般,早饭刚过没多久,开封府就将允许晚上营业的文书送了过来。
与我那个世界不同,我那个世界只要你办理了各种文件之后,你想营业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没人来管你。
大宋朝却不一样。因为城里所有的建筑都是木质结构,防火就成了城市管理者的头等大事,没有哪一级官员敢掉以轻心,尤其是在这东京城里,一到天黑就得熄掉明火,即便你是当朝宰执,也不得例外。
要用火也不是不可以,你得到开封府去申请,批与不批,权力全在开封府的手里,有钱也不一定好使,人情也不一定管用,除非对方的来头够大,让开封府根本不敢得罪。
之前到开封府也去过很多次,可每一次也都是空手而归,即便是昨晚,也还是靠胡玉儿出面,又不知道是托了哪路神仙,才得到了短短一晚上的许可。现在倒好,没去找他们,他们自己就送了过来。
“先生,时辰到了,该点炮仗了。”高俅这时说道。
我点了点头,然后和柳青一道出了店门。
炮仗早已挂好,门两边一边一挂,用竹竿挑着,只等我去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