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点点头,看了那堂倌一眼,然后摊开手,用拇指将躺在掌心的五枚铜板一一过上一遍,好像这一会儿的工夫五枚铜板就会少上一枚似的。
摁住一枚,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把玩了几下,高俅突然笑了笑道:“那我们就等上一等好了。”
说完,高俅一收手,将那五枚铜板重新揣进怀里。
堂倌一脸尴尬,也不好发作,只得干笑几声,却也不作怠慢,赶紧把我和高俅让进屋,布下座,随后命人奉上茶来。
茶并不好喝,一闻就知道里面加了香料,怪怪的一种味道,说是茶,更像是一种汤,光是那味道就让人受不了,还不如白开水来得实在,我喝了一口就不敢再喝第二口。高俅却喝得有滋有味,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那堂倌也没有离去,而是站在一旁,面带笑容的和高俅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话,好像刚才那五枚铜板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让人不得不佩服其专业精神。
趁着两人说话的工夫,我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
一色的家具,虽算不得高档,做工也还算精致,家具虽不多,不过摆放到位,一眼看去给人一种简洁干练之感。
正看着,就听门外响起一道略带沙哑的女音,这声音笑道:“不知是哪位客官来此寻我?”
声音未落,一妇人就走了进来。这妇人看上去也就二十上下的样子,眼中带媚,虽布衣素钗,却也掩不住那几分的姿色。
“胡姐儿,可还认得我?”高俅起身笑道。
这妇人怔了怔,随即笑骂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破落货!”
随后这胡姐儿就在高俅一旁的空椅上落了座,看着高俅问道:“高二,闻听你被府衙撵去了外处,今儿个又是哪来的风,将你这破落货吹了回来?”
“胡姐儿在城里就未曾听说,官家闻听我想念胡姐儿想念得紧,特敕令召回。”
高俅打趣一句,笑道:“当初我被府上大老爷撵到外处,就不知这中间胡姐儿有没有出过力?”
胡姐儿啐道:“好你个高二,老娘岂是这等阴险之人。别的不说,就看在当初从你手中接过的那几个上好姑娘,老娘也不会行如此阴险之事……”
“过去之事,胡姐儿休要再提,休要再提!”高俅赶紧道。
“不提便不提。”
胡姐儿道:“就不知高公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莫不是几年不见,高公子要摆下一桌,特来请老娘前去赴宴?”
“若是胡姐儿愿意付钱,莫说一桌,就是百桌高某也请了,就不知胡姐儿愿不愿意?”高俅笑道。
“你这泼皮,几年不见,倒学会从女人身上找饭吃了。”
“那也比没饭吃好。”
“哟,这是我认识的那个高二么?怎的越活越回去了。”
“人说‘年老怀年少’,胡姐儿年岁看涨,自然尽会想那些陈年往事,总觉着过去比现在要好,人也罢,事也罢,都是如此——啧啧,果然不错,连鱼尾纹都出来了……”
“你这胡言乱语的腌臜货,老天为何不将你收了去!”
“呵呵,老天说我认不得路,特地来请胡姐儿走上一遭。”
……
一阵嬉笑打趣之后,高俅总算正经了下来,然后把来这里的目的说了出来。
听了之后,这胡姐儿不再理会高俅,起身将我请进了隔壁的一间小屋里。高俅自然知道牙行的规矩,也不跟来,一个人在座上细细地品起茶来。
进屋之后,胡姐儿命人送来两盏茶,随后反手将门闩住。
坐定之后,胡姐儿看着我道:“公子既是高二的表兄,我与高二虽算不得知交,也相识数年,有些话还请公子明告,切不可谎瞒。”
我点点头,“这个自然。”
“这样便好。”胡姐儿道了一声,然后问道,“公子真是要做酒楼的营生?”
“不错。”
“酒楼向来只雇佣小二与伙计,顶多也就三两个健妇以作打杂之用,公子雇佣的全是上好姑娘,着实让人有些不解,还望公子以实相告。”
“酒楼就是酒楼,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胡姐儿放心便是。”
“公子将这些姑娘请去,难不成也是像小二一般使唤?”
“说是也不是,不过是为那些食客倒倒酒夹夹菜之类的,至于洗碗跑堂之类的,倒不用她们去做。”
“但不知公子需要多少这样的姑娘?”
“二十个。”
“二十个?”胡姐儿轻道一声,一脸的思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莫不是有什么难处?”我问道。
“难处是有一些,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要费些时日,花费要大一些。”
“不知要等多久,费用几许?”
胡姐儿道:“若是公子不急,十日内给你音讯,若公子要得急,愿付额外费用,三日之内便有消息。这费用也不是我得,而是交与各府的管事,就不知公子愿付多少?”
犹豫了一下,我道:“一月一贯,胡姐儿以为如何?”
“一月一贯?”
胡姐儿一脸的吃惊,“原以为公子和那高二一般,连一文钱都舍不得,想不到公子竟是这般爽利,若是这样,三日内我必将人给公子带来。”
“胡姐儿说的府上,不知是哪些府上?”出于谨慎,我多问了一句。
胡姐儿笑笑道:“公子或许不知,东京城里有许多高门大府,府中常有丫头闲置,各府不时将一些闲置丫头交与牙行向外租借,便是相府亦是如此。倒不是在乎那几个闲钱,只是怕府中人多事少,让那些丫头生出疲性来。”
之后便是一阵详谈,工资、福利、待遇、食宿、佣金等等。
谈妥条件,胡姐儿唤来牙行里的师爷,依照谈妥的事项写好了契书。
契书写好,却没有签字画押,依照牙行的规矩,雇佣人口还得实地考察一番。
胡姐儿揣上两份契书和我一道出了小房间,叫上在外间喝茶的高俅,一道出了门。
出门之后,胡姐儿也不含糊,径直叫了一辆牛车坐了上去。见状,我也只得再叫一辆,与高俅一道坐了上去。
到了之后,付过车钱,我带着胡姐儿走进还没有整治完的酒楼。
胡姐儿见酒楼竟然处在这样一个僻静的地方,虽然没说,不过眼中却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失望来。
带着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胡姐儿走进了一楼的包间。看着包间里由青石打造出来的空了一圈的桌面,胡姐儿脸上露出一些好奇。
“这桌子不像桌子的,到底是何物件?”胡姐儿问道。
我笑了笑,“这就是桌子。”
“这样的桌子,菜肴又该放于何处?”胡姐儿奇道。
反正开张之后也隐瞒不住,我便和胡姐儿讲解起酸汤鱼和这桌子的关系。
随着我的讲解,胡姐儿眼睛越来越亮,脑袋也开始不停地点着……看过了一楼,又看了二楼、三楼,胡姐儿看得兴起,随后又执意看了后宅,不消说,后宅两个房间的高低床和衣柜自然也引起了她的兴趣。
看到后来,胡姐儿索性丢下我和高俅,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看了起来。
“先生,我觉得这女人心有所图——你看她那张脸,亮得就像块银铤似的,好像这酒楼是她开的一样。”
看着胡姐儿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窜来窜去,高俅小声地提醒着我。
我沉吟道:“这胡姐儿你知道多少?”
高俅小声道:“这女人很是精明,也不是单单一个牙婆这样简单,我虽然和她打过一些交道,也不能完全知道她的底细。我只知道这女人的交往很广,下到贩夫走卒,上到官府朝堂,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便是我,也不敢招惹这女人……”
高俅还想说下去,胡姐儿已经看完房间走了出来。高俅立刻闭嘴。
胡姐儿脸上堆满灿烂的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冲高俅笑骂道:“高二,你这泼皮,莫不是在嚼老娘的舌头?”
高俅也是个嘴硬之人,“胡姐儿,没凭没据的,你可别胡乱冤枉好人。”
胡姐儿“嗤”了一声,“你高二要是好人,这世上就再无‘好人’一词——去去,滚一边去,姐姐要与你家表兄说些正经事。”
说着伸手将高俅撇在了一旁。
看样子高俅对这胡姐儿很是忌惮,可又不愿失了颜面,便赖在一旁不走。
这胡姐儿也不理他,看着我,径直问道:“你这酒楼既是专做鱼的买卖,且陈设布局又是这般精致,就不知这鱼你打算怎样一个卖法?”
“五百文一斤,只卖整条,胡姐儿觉得如何?”我笑着道。
“三九隆冬,黄河鲤鱼也不过百文钱一斤,你这价格实在是有些吓人。”胡姐儿嘴里虽然这样说,脸上却没有一点被吓住了的样子。
笑了笑,胡姐儿又接着问道:“你怎知你这酒楼就一定开得走?你就不怕价格定高了,没人愿来。”
“我开的是高档酒楼,走的是精品路线,来这里消费的人自然是高端人群。对这些人来说,这价格并不算高,也只有这样的价格,才能显出他们的身份、财富和地位来。”
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