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那堆银子往我面前一推,高俅道:“先生只管放心,这些银子一不是偷抢来的,二不是坑蒙拐骗来的,干净得很。我不过是见先生这些天为铺面的事东奔西走,实在有些不忍心,就去找我那兄弟赞助了一下,就得来了这些银子——一共六百九十五两,用来做个生意想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看高俅不像撒谎的样子,我很是纳闷,就高俅这混混,怎么可能会有这样耿直的兄弟。
正想着,房门被人一下子推开,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先进了来,“二哥,先生可曾醒来?”
随着声音的响起,一个人走了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少年,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比高俅略要矮上一些,生得唇红齿白,眉毛如画,让人疑心这人是不是某位女扮男装的大家闺秀。
至少第一印象,这少年就让我顺眼,不像高俅这厮,那嘴脸里总让人感觉到有些邪气。
然而接下来,这少年的表现就让我大跌眼镜。
就听这少年怒吼一声,“高二,你这破落货,你让我出去转转,说等先生起来再一起吃,为何自己先吃了起来?你这无信之人,敢哄骗与我,快快将我银钱还来,如若不然,我便送你上衙门见官。”
听少年这样吼叫,高俅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手一拍桌子,嘴里喝道:“圭年,怎的如此放肆,没见先生坐在这里么?你若要银子,我还你便是,只是从今以后,你莫要再来找我便是。”
这被高俅唤作圭年的少年瞟了我一眼,向高俅冷哼一声,“高二你是欺我年幼,这般年轻的先生怎会有你说的那般本事,若这先生真有本事,又怎会因些许银钱困在此地。”
我很不喜欢这少年说话时的那种神情和语气,更不喜欢少年看我时那种带有轻蔑意味的眼神,一句话,我非常不喜欢这少年!至于最初的印象,现在早已荡然无存。
尽管我不知道高俅究竟和这少年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高俅如何从这个少年那里得到的这些银两,甚至这两人之间到底又有着怎样的交易……这些我都不关心,我现在只想让这少年拿着桌上的这堆银子赶紧滚蛋。
看着这少年,我不紧不慢道:“银子就在这桌上,统共六百九十五两,还差多少,稍后我会让高俅补上一张欠条,现在你就拿着桌上的银子,即刻滚蛋,从今往后,我不想再看到你一眼。”
这少年却没有拿桌上的这些银子,而是眼珠一转,随后嘴里嘿嘿一笑道:“先生莫要动怒,方才不过一番玩闹之言,先生切莫当真,念我年幼,还望先生宽宥。”
我冷笑一声,“本人何德何能,敢被小公子称作先生,这‘先生’二字,还望这位小公子日后休要再提——高俅,送客!”
高俅却没有起身,而是坐在那里不停地冲这少年打着眼色。
少年像是读懂了高俅那些眼色的含义,冲我长身一揖,嘴里道:“先生不喜小子留在此地,小子自走便是,也不劳我家二哥相送。只是那些银钱却还得留在此处,也不是送与先生的,而是留与我家二哥以作应急之用。”
说完这些,这少年又道了一声“小子就此告辞”,随后转身离开。
这少年离开之后,屋子里一时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高俅没有说话,也没再喝酒,而是一脸尴尬地坐在那里,给人一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感觉。我也没有说话,一个人坐在那里悠闲地喝着酒,吃着肉,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久久之后,高俅才迟疑道:“先生,这银子……你看要不要还回去?”
我呷了一口酒,头也不抬道:“你说呢?”
“这个——”高俅嘴里吱唔着,“先生要让我还回去我就还回去。”
我笑笑道:“这些银子是那个什么圭年拿来给你用的,又不是给我的,你问我干什么。”
高俅道:“我的就是先生的,先生何必要分得这样清楚。”
我没有犹豫,直接道:“那就留下吧,反正做生意正好差银子,到时候赚了钱再把银子还给那高圭年就是。”
高俅这时候才长出了一口气,似乎这也是他最担心的。
长出了一口气的高俅这时是一脸轻松——
“刚才那少年是我堂叔的儿子,唤作高圭年,这圭年什么都好,就是为人不太知礼数,做起事来有些不顾前后,刚才得罪了先生,还请先生不要往心里去,改天先生心情好些,我再让他来给先生赔罪。”
我随意道:“既然我说过不想再见到他,这罪也就不用赔了。”
“先生还在生他的气?”
“那是当然。我这人虽然心胸开阔,不过有时心眼却比针尖还小。”
……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高俅退了房,反正也不赶时间,就上了辆牛车,慢悠悠地向南城而去。
通往南城的街面上,人拥车挤,马嘶驴叫,好不热闹!
各种各样的车,牛车、驴车、马车(当然是驽马而非战马),有拉车的,也有载货的,更有骑着走的。
骑马者似有一种英武之气,即便骑的只是驽马,也叫人不觉生出一番狂妄来;骑驴者,神情悠然,恁的多了一股出尘之气,很容易让人想起骑着毛驴的张果老。
除了这些,还有各种颜色与装饰的暖轿。乘得起暖轿的人,自非寻常家世,要么官宦之家,要么富贵之家,左右侍候相随,便再怎么低调,也一样招摇过市。
各种各样的人,契丹人、党项人、藏人、倭人、高丽人、阿拉伯人……混在无数汉人组成的人流中间,醒目又诧眼,似奇葩一般的存在。不过对东京人来说,无论怎样的奇葩,他们都不会放在眼里——化外蛮夷就是化外蛮夷,就是能将大宋朝碾成渣,也一样是化外蛮夷。
这样的表现,在我所看到的每一个东京市民的脸上都能见到,即便是脚夫,即便是苦力,只不过是表现得或多或少浓与淡而已。
这是一种自信的表现,一种对自身传承的自信!是文化,也是历史!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再有底蕴的文化,再是厚重的历史,也需要用强大的武力去守护,如宋之于元,明之与清。
看着满街的悠然与自信,想到差点破碎、现在依然还在修复之中的华夏文明,我只能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南城,整个东京城最繁华的地方,这里不仅商贾云集,名流雅士经常来此汇聚,更重要的是,这里也是大宋朝廷权贵们经常光顾的地方。
高俅见牛车奔向南城,很是吃惊。作为东京城里曾经的地头蛇,他自然知道这南城的物价开销有多贵,向我询问一番那肯定是少不了的。我却懒得搭理他,向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去解释现代的经营手法,纯属浪费口舌。
高俅见我不搭理他,一脸的忐忑和郁闷,在他看来,我二人身上背的那六百九十五两银子,只怕丢在这南城,连响声都听不到一下就没了。
到了南城,下了牛车,付过车钱,我和高俅便背着装有六百九十五两银子的包裹,开始在这南城满大街地找寻起铺面来。
铺面自然是有的,只是要么租金太贵,要么环境不太合适,要么就是铺面太小,找了近两个小时,却还是没找到满意的铺面。
每人背上背着近三百五十两的银子,按十六两一斤来计,每人也就二十多斤,这对我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只是时间一长,还是感觉有些吃力。高俅就更不用说了,从小到大,他只怕都没背过这么重的东西走如此长的路,能硬撑到现在,对他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不走了,走不动了!”
高俅叫喊一声,一屁股坐在一户人家的门槛上,嘴里“呼呼”地喘着粗气,样子看上去很是狼狈。
我也累了,见高俅坐了下来,我也不管不顾,在那条门槛上坐了下来。
“先生,你到底打算做何营生,先生要再不说,我便找间客栈歇息去了,先生自个儿找去,往后我也再不陪先生了。”高俅喘着粗气道。
“跟你说了又有何用处,时候一到,你自然便知。”
“又是这般说道,先生就不能换个说法?”
“万般说法,道理也是一样的。”
“先生可还要我陪着一同前往?”
“自然是一起去。”
“我可没有先生这般耐性,先生还是自家去,前面有间客栈,我上那里歇息去了,到时先生再来找我便是——先生,这包裹还是你自个儿背上,省得到时候说……咦,这间铺面也要出租,我说这门为何是关上的。先生,可要看看?”
把包裹扔给我之后,正要离去的高俅突然指着我身后的门说道。
我站起身来,往门上一瞧,见门上果然贴着一张纸。纸已经有些发黄,而且破成了好几块,书写的内容已经看不清楚,只能在上面看到一个比别的字大许多的“租”字。
看到这个“租”字,我这才认真打量起这间铺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