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早已忘记,这些箩筐里面装着的其实就是他们自己的钱。在一种疯狂的迷失之中,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这东京城里的散财童子,那些箩筐里的铜板正等着他们去拿……
我已彻底麻木!
日落西斜,天色渐晚,疯狂的人群没有一点减少的迹象。
好在我并没有如人群一般疯狂,仅存的一点理智压住了我内心的贪婪。在一次次劝说中,人群才在极不情愿中散去。我想我要是继续下去,只怕整个东京城今夜无人能睡。
人群散去,六个探卒望着垒得山一般高的箩筐,个个神色呆滞,犹如做梦一般。到现在为止,他们好像仍不能相信,这些箩筐里装着的就是一个下午的所得。
“他娘的,老子算是见识了什么才是没本钱的买卖。”一个探卒用力地咽了口唾沫,狠狠说道。
“兄弟好手段!”为首那个卒头将火热的目光从那堆箩筐上移开,看着我,嘴里赞叹道,“雷某向来不服人,然今日也只能向这位朋友称赞一声,为兄佩服!”
“秦某人也不能不佩服雷巡视的这般好手段,好胆量!”这姓雷的卒头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大声喝道,闷声闷气的声音,好像打雷一样。
话音落下,就见一群兵丁从街的两头向这里涌了过来。
兵丁展开,将这附近全都围了起来,只将我这处地方空了出来。随后,一个身穿铠甲的威猛军官带着几员副将走进了这处空地。刚才说话的正是此人。
“原来是秦指挥,在下未曾远迎,还请恕罪。”雷姓巡视冲这将军一抱拳,躬身施礼道。
这秦姓指挥哈哈一笑,嘴里道:“雷巡视何必如此多礼,你我相识亦非一日两日,如此这般可是将我这兄长当作了外人。”
雷姓巡视也是一笑,直起身来,笑道:“哥哥说的是,倒是我这做弟弟的见了外。”
“这才像话!”
秦姓指挥又是一笑,随后手一指那些堆积成山一般的箩筐,“雷巡视,并非我这当兄长的说你,你好歹是皇家之人,吃的是皇家饭,拿的是皇家的俸禄,却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聚敛钱财,这若传将出去,你又该做何交代?幸喜今日得报之人是我这做哥哥的,若是别人,只怕早将你拿下,丢去职位不说,再吃上三五十大板,罚你个流放异地,这岂不是要遭许多罪孽。”
雷姓巡视笑道:“哥哥说笑了,这等不顾体面的事我又如何做得出来。只因小弟今日奉司监之命,在这城中私访暗查,捉拿那些隐藏于市井之中的歹毒之人。小弟路过此处之时,恰好听见这人——”
说到这里,这雷姓巡视用手指着我,嘴里道:“这人蹲在路边,嘴里念叨着‘无本买卖’。小弟心生好奇,正要将此人拿下,又想着无凭无据,不好下手,经小弟一番逼问,这人抵赖不过,只得对小弟一番详说。小弟自是不信。这人急了,便向小弟演示了一番。谁承想这般演示竟引来这般轰动,群情之下,小弟即便想收手也不可为,这才揽下了这多钱财。”
听到这姓雷的巡视一阵打胡乱说,我肺都要气炸了,什么叫颠倒黑白,什么叫无中生有,这就是!
“你倒有些手段——”
秦姓指挥睥了我一眼,冷笑道:“不过也只是些小手段,不见光彩,上不得台面,你若入仕为官,即便成不了祸乱江山社稷之人,怕也是为害一方的祸害——罢了,见你今日忙碌了一宿,我便不再为难与你,你自行去吧,日后不可再做这等巧取之事,若被我遇见,决不轻饶。”
很想冲上前去和这姓秦的指挥以及姓雷的巡视拼命,很想让这二人血溅五步,很想让这二人横尸街头……
尽管我有许多这样的愿望,最后的理智并没有让我疯狂起来。我知道我斗不过这两个人,我要是一定要和这两个人斗,最后的结局,这二人毫发未损,我却早被那一群兵丁的长矛扎成了刺猬,或者被乱刀砍成了肉泥。
心有不甘地最后看了一眼那堆叠起来的箩筐,我含恨离去。
回到客栈,高俅已经在铺上睡着了。
想来是梦见了自己正吃着大餐,睡在床上的高俅嘴角流着哈喇子,即便我进屋,他也不愿从饕餮盛宴中抬起头来看我一眼。
高俅没有吃晚饭,我也没有吃;高俅是因为没钱,我是因为没心情。
和衣在床上躺了下来,脑袋里依然是乱糟糟的一片,尽管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可我感觉自己仍在梦中一般——那一箩筐一箩筐的铜板啊……
“唉!”我只能在心中唉叹一声。
……
“先生先生,赶紧起来,赶紧起来!”
一阵急促的声音在我梦里呼喊,好像有人拽住我的手臂,试图将我从梦里拉扯起来。
“什么人?”我猛然惊醒,转头一看,见高俅正拉着我的手臂使劲往起拽。
我一阵恼怒,嘴里喝道:“高俅,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高俅恨恨道:“我要吃饱了,又怎么敢再惊动先生?先生倒是吃饱了,昨天自己出去,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可是到现在都还饿着的呢!我不管,今日无论如何,先生都要陪我去吃了早饭再说。”
我这才想起,昨天竟没有给高俅留下晚饭钱。
高俅不说还好,这一说,我同样感觉到自己也有些饿了。
起了床,洗过脸,在高俅阵阵的催促声中,我们来到了离客栈不远的一家包子铺。想来是饿极了的缘故,高俅一连吃了六笼小笼包,喝了两大碗的肉汤,这才摸着鼓鼓的肚皮,畅快地叫了一声“痛快”。
出了店门,没走多远,就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人竟然摆起了和我昨天一模一样的摊子来,同样的把戏,甚至连挂在墙上牌子的颜色也都一样。再往前看,同样的摊子还有好几个,而回头一瞧,这样的摊子竟然还有好几家!细数下来,光这一条街,这种摊子就有十余家。
“不好!”我暗道一声。
作为过来人,我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
当初我四哥荣仁世家被赶出那家工厂之后,出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而我昨天干的那个买卖,其实就是从我四哥那里学来的。
想当初,我和四哥第一天做的时候,那些警察也没管,那些城管工商税务甚至还来收了我们的清洁费管理费以及各种各样的税,但就算除了这些,也让我和四哥挣了不少钱。然而第二天,我们就被警察请进了派出所,头一天挣的钱还不够交罚款,作为主谋,四哥甚至还在拘留所里蹲了好几天。
时代虽然变了,但结果肯定是一样的。昨天不过是新奇,众人糊里糊涂的就上了当,即便是东京城里那些大大小小的衙门的主事,也还有些拿捏不准这种行为有没有违反大宋的律法,这才让我平安无事。即便如此,也把那些厢军给招惹了过来。
经过了一个晚上,只怕是再糊涂的人也有些清醒了,再玩这种把戏,那简直就是在找死!
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那高升客栈看来是住不得了,要是再住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官府的捕快兵丁给逮了去。
正想着,就听高俅指着前面的那处摊位,一脸欢喜道:“先生,那处地方看上去很是热闹,我们也瞧瞧去。”
压着内心的紧张和慌乱,我对高俅道:“不行,现在不能去,要去也得办过正事之后再去。”
“这刚吃过早饭,哪来的正事?”高俅一脸的不解。
“自然是挣钱度日!”
我煞有其事道:“昨日我在这附近的街面上瞧了瞧,本打算用这余下的银两做个本钱,做点小生意,无奈这里铺面的费用太高,我便想着到这东京城里的其他地方瞧瞧,你对这东京城甚是熟悉,你可知何处有便宜的铺面?”
高俅抠了抠脑门,“白虎桥倒是便宜,只是这点银钱怕也是不够。”
“那里可有便宜的客栈?”我又问。
高俅道:“倒是有家石桥客栈。只是这家客栈简陋不说,还甚是肮脏——先生何来这样一问?”
我道:“今日我要在那里查看一番,若是回不来,便住在那里。我若不回,明日你便退了这里的客房,到那里与我会合。”
说完,我摸出一小块碎银来,交与高俅,又道:“这些钱是你今日的饭钱,那房钱已交至明日,到时你只走便是,若有人来问我,你便说我已离开——你可记住了!”
高俅接过我递上的碎银,嘴里说了声“知道了”,然后扔下我,兴冲冲地向前面那处摊位跑了过去。
我不敢再作停留,更不敢再回客栈,转身离开了这条街,直奔白虎桥而去。
一路走过,到处都能看到有人在玩着昨日我玩过的那种把戏,却没有一处地方能再现昨日那种火爆的场面,很多摊位前冷清得甚至连个人都没有,那些守着摊位的人,更是一脸无奈地打着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