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水浒传》里所说的那样,高俅确实是个玲珑乖巧的人物,一路言语恭谨,专挑些麻六和赵五感兴趣的话来说。
麻六还好些,像是早知道高俅的一些手段,一脸的冷淡,对高俅并不多加理睬。那赵五似乎只听说过高俅的大名,并没有真正领教过,很快就被高俅的一番言语给吸引。若不是身着公服,又是公共场合,只怕早就和高俅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没有人来和我说话,我正求之不得。一边走,一边看着两旁的街景和来往的人流,却也有着一番逍遥自在。
很快就到了开封府府衙。别说是府衙里面,就是府衙之外,那高大的门楼和府门,哪怕只是看上一眼,都能让人感受到一种森严。要是胆小怕事的人,指不定一哆嗦,就会跪倒在地。
进了府衙,找到了负责登记户籍的管事,高俅重新登记了户籍,顺带将自己的名字改了过来。而我不过是将陈县令发给我的凭证拿出来,给管事看了一下,做了个登记,再由高俅写了一份保书,签字画押,便万事大吉。
最开始我还是有些紧张。虽说从王家村出来我便弄了顶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了我那颗头发还没有长出来的脑袋,仅从外表也看不出我和其他人有何分别,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心怀忐忑。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真在这衙门里被人认了出来,那可才真叫无处可逃。
其次,也担心临淮县的那番风波传到了东京,若是让管事之人产生了好奇,一番追问,谁知道会不会让管事之人产生疑心,到时候可就真的难说了。
好在所有的这些终于没发生,我那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出了府衙,高俅带着我进了一间客栈安顿了下来。之后,他就带我出了客栈,在这附近的一些街面上胡乱转悠起来,也不管我愿不愿意。
高俅在这东京城里也确实是“声名显赫”,即便是被撵出了东京城一些年月,还是被人远远的认了出来。每一个认出高俅的人,早早就躲了过去,生怕招惹了这尊“瘟神”;躲不过去的,或者那些无处可躲的商户店主,只得苦着一张脸,小心地应付几句。
高俅也不在意这些,那些躲到一边去的人也就算了,没躲过去的,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他总要拍着对方的肩膀,再说上一些什么——
“今日之高俅已非昨日之高俅!”
“你可知我这‘俅’字该如何去写,又作何解释?”
“呵呵,当初我带人砸了你这小店,本该做些赔偿,不过后来联名将我赶出东京的人中也有你的份,我也不和你计较,你我两清如何?”
……
自然而然,和高俅走在一起,白眼那肯定是少不了的。
我倒不在意这些,反正我又不是大宋朝这些个皇帝老儿治下的草民,我又不打算在个东京城里一直住下去,等到我从身边这个未来的殿帅府太尉身上捞上一笔,我自会选择离开,就是有再多的白眼又与我何干。
想到身边这个混混咸鱼翻身的那一天,想到此刻这些白眼狼到时候那副后悔莫及的模样,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我发笑,高俅奇道:“先生因何发笑,可否说来听听?”
我笑道:“我若说,有朝一日这些人恨不能跪伏在你面前,你可相信?”
高俅瞧了瞧四周那一张张对他充满了厌恶的脸,恶狠狠道:“要是真有那样一天,我定唤人将这些人捉了去,一人抽上八十鞭子,方肯罢休。”
我顿时无语。
回到客栈吃过晚饭,没有和高俅一道出去闲逛,洗漱之后,我早早地就上床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不等天亮,我就醒了过来,然后把高俅从床上叫了起来。
这是昨天晚上就和高俅说好了的,让他早些起来,早点到柳世权的亲戚那里将荐书送上。毕竟,从这里到柳世权的亲戚那里还有一段距离,要是被耽搁了,柳世权的亲戚又另外请了人,事情就不好办了。
高俅拍着胸膛向我保证,说自己一定起得来,然后在保证完以后,立刻不见了踪影。
天不亮就被我从床上拖了起来,高俅老大不安逸,又不好发作,唬着一张脸,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懒得理这厮,叫伙计上了一壶白开水,然后坐在窗前,一边喝着“早茶”看街景,一边只在心里盘算,想着高俅被柳世权的亲戚收容之后,又会再被倒几道手,最后才被倒到未来的宋徽宗的手里。
可那《水浒传》的开篇差不多被我忘得个干净,一番细算其实也算不出什么眉目,不过是坐在那里过过干瘾,冥想着高俅当上太尉之后我的那些收成。
不觉间,天色已大亮。
正想着要不要到隔壁那间馒头铺买点馒头做早点,就听见身后响起一阵“哧溜”“哧溜”的声音。
回头一看,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碗我一大早就让伙计送来的小米粥,到现在还被高俅捧在手里有滋有味地喝着,两个和小米粥一道送来的烧饼,也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想到这厮昨天晚上作出的保证,我恨不得几个大耳刮子抽过去。
高俅也看出我的脸色难看,迅速端起桌上的碗,嘴一张,将碗里剩余的小米粥倒了进去,一抹嘴,然后站起身来,手一扫,把桌上的两个烧饼卷进了衣袖里,一个健步纵出了门。
动作之麻利,行动之快捷,和早先的磨磨蹭蹭相比,简直判若云泥,让人叹为观止!
我又好气又好笑,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个高俅是不是真的就是《水浒传》里的那个高俅,这个高俅是不是真的有一天能做到殿帅府太尉的位置上?
高俅走后,时间突然开始变得漫长,每一分每一秒似乎比过去的一天都还要长。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担心这大宋的历史会因为我的到来而发生改变,本该当上太尉的高俅,却因为我的到来,最终潦倒一生——或者客死异乡,或者被更大的混混取了脑袋。到临死,高俅也还只是个混混。
我当然不希望看到高俅会是这样的结局。我所希望的是,高俅能在那端王坐上皇位之后,稳稳当当地坐在殿帅府太尉的位置上。
至于大宋朝的国运,至于大宋朝臣民的命运,那和我无关,而且这大宋朝的未来,也不是一个高俅就能左右得了的。即便没有这个高俅,也会钻出来个张俅、李俅、马俅之类的人物来,高俅不过是坐在了他本来就该坐在的位置上。
这一切会改变么?
我不知道,这也是我最大的担心。
……
胡思乱想了整整一个上午,高俅没有回来。
中午,我心烦意乱地到隔壁面馆吃了一碗没滋没味的面条,然后回到客栈,开始继续胡思乱想,一直到吃晚饭的时间,高俅还是没回来!
夜色降临,积攒了一天的怒火在我心里猛地燃烧起来,要是知道柳世权的亲戚住哪儿,我绝对会带着这股怒焰,冲到高俅的面前,将这厮掐死在我面前!
说来这也得怪我。本来高俅是让我和他一起去的,说柳世权那个亲戚是个有钱的主,一个人是收,再加一个人也是收,无非是煮饭的时候多添一瓢水,吃饭的时候多加双筷子而已;还说什么,到时候我们俩在一起,彼此也好有个照应,我的活他也会替我干,我继续做他的先生就行了。
我立马就拒绝。
先不说我从来就没有侍候过人,就算侍候过,我也不干!
开玩笑,守着高太尉这么大一张饭票,我还需要去侍候人么?
我不过是在等待这小民高俅坐上大位的那一天。在这等待的过程中,以我和高俅身上带的那些现银,差不多够我支撑到那一天的到来。
再说高俅这厮,我对他实在太了解了!
我要和他在一起,我要干的活是指望不上他了,他该干的活我铁定是跑不了的,到时候我不但要帮他干活,还得做他先生,这不得活活把我给累死。
可即便这样,我也应该跟他一起去,哪怕是守在外面,看着他进去,再看着他出来,也省得我现在在这里转来转去……
又到隔壁的餐馆吃了一碗没滋没味的面条,回到客栈又开始一阵胡思乱想,然后又在屋子里一阵乱转。
夜至深,街上再也看不到一个行人的时候,高俅总算是回来了。
一身的酒气,一身的污渍,不知道高俅究竟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高俅究竟摔了多少个跟头。
一看到我,高俅立刻抻开他那大嗓门,指着窗外怒骂道:“丫的,要不看你这货有个八品的官身,爷这大耳刮子早他妈扇你脸上了,不抽你丫个鼻青脸肿半身不遂,爷就是丫养的,我草!”
多么熟悉的语言!多么令人崩溃的词汇!我脑袋一阵发晕。
阵阵的眩晕中,我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对高俅完整的说过这样的话,也不记得自己是否对高俅解释过,那些各种各样的词语组合在一起究竟是什么意思。零零星星的一些,高俅竟然天衣无缝地将它们凑在了一起,这简直……
我彻底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