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一天的路,我和高俅早已是人困驴乏。
找了一间干净的客栈,进去之后,我们就再不想出来,随便在客栈里吃了一些东西,便回到住处,也不漱洗,往那床上一躺,倒头便睡。
第二天醒来,日已三竿,漱洗之后,用过早饭,再结过房钱,我和高俅又踏上了前往东京的路途。
出了泗州城,只见一路风景秀美,阡陌交错,水路纵横,路上行人往来不绝。那些大大小小的水面上,大大小小的船来去往返,场面看上去甚是壮观。
看到这一幕,我开始后悔。早知有水路可以直达东京,还骑什么毛驴,只需雇一辆大车,赶到这泗州城,然后租上一条船直达东京,又平稳又安逸,何苦要在这驴背上受这颠簸之苦。
没走多长一段路,高俅便开口道:“先生,泗州到东京还有很长一段路途,这里水路也方便,不如咱们就弃驴登舟,稳妥舒适不说,又不受这颠簸之苦,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如此,这两头毛驴又该作何处置?”我问道。
高俅倒是爽快,张口就来,“此处人流众多,随便找一商户,卖与他便是。”
“若柳员外问起,你又作何解释?”我又问。
高俅叹口气道:“也不瞒先生,员外昨夜便已叮嘱过,说他现今手上拮据,不能多赠盘缠,便让我到这泗州城之后,将两头毛驴卖掉充作旅途之用。”
我诧异道:“我见柳员外那般家业,区区一些盘缠应该不在话下,莫不是他有意为难与你。”
高俅苦笑一声,“我这般人物,员外能赏口饭吃已是恩情,即便难为与我,亦在情理之中,我又何苦计较这些。”
张了张嘴,想安慰高俅几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得作罢。
高俅也是行事麻利之人,见我默认了下来,当即在附近找到一家商户,东侃西让,三两下就将两头毛驴卖了出去,然后就近找了一艘宽敞的船,讲好价钱,我和高俅离岸登舟,往那京城驶去。
少了鞍马劳顿,一路上自然是快活无比,要么吃了睡睡了吃,要么立于船头看沿河两岸如画风景,或者和掌船的船老大聊聊一路的风格土人情,或者和高俅在船舱里斗斗嘴皮子……
数天之后。又一天,我正在船舱里昏睡,猛然听到舱外的高俅发出的恶狠狠的声音,“我高某人今天又回来了!”
正想着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高俅就从舱外窜了进来,那嘴里道:“先生,京城已到,快快起来早些准备,我引先生看看东京城的宏伟壮阔。”
听到东京城到了,我立刻从铺上爬了起来。
等到我穿着整齐,高俅已将大小包裹负在了身上,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那神情好似得胜归来的大将军。
收拾好之后,我和高俅一起出了船舱。
站在船头,看着已身居其中的东京城,看着东京城中满目的屋舍楼宇,以及人流熙攘和车马穿梭,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在我脑海中往来重复,好像我曾不止一次的来过这里,好像我本来就一直住在这里从没有离开过。
但我却知道,我从没有来过这里,即便有前世,这样的繁华恐怕离我也是异常的遥远,就算是在梦中,我也梦不出这样的景象来。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自然是来自于张择端的那副《清明上河图》。千回百转的念想,当今天我第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波澜壮阔,什么又是沧海桑田!这也更加坚定了我将那《清明上河图》弄到手的决心和信念。
付过余下的船钱,我和高俅背着行囊上了岸。
一路走过,只见东京城中街道宽阔,街面洁净,目光所及,根本见不到泗州城中的那种脏乱差。街道两边虽是以平房居多,不过两层、三层的高大楼屋也并不鲜见,每一栋楼屋都被精心整治过,一些楼屋的楼檐外壁还被房主细心雕刻修饰过,一眼看去,着实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楼屋下面,那些临街的房屋全做成了铺面,牌匾字号一丝不苟地挂在门楣的正中央——“李家糕点”“刘记车马行”“赵氏绸缎庄”“马家成衣铺”……像是被统一规划过的一样。
也有整座楼屋都用作了生意场所的,这样的场所一般都是酒楼和客栈。除了牌匾和字号,这些酒楼和客栈还从楼屋的最高处坠下一面条幅,条幅上写着“醉仙楼”“奇香居”“五湖客栈”等等之类醒目大字,花花绿绿的条幅,好似一面面招展的旌旗。
自然而然,青楼赌坊之类那是少不了的。只是这类地方即便再日进斗金,也不敢过于招摇,不敢将那条幅伸展出来,只得藏着掖着,就如同那些小商小户一般。
除了这些,若是细细观察,就会发现,街面上往来的行人个个神情悠闲,步伐从容,不似行走,倒像是在散步,身上也没有在我那个世界所看到的,赶着去投胎一般的忙碌和焦灼。便是那些戍守的军卒,也看不到军人特有的的警惕与严肃,反倒是和那些闲汉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多了身军衣多了件军械罢了。
再看得细一些,就会看到那些隐藏在街面角落里的流民与乞丐,数量之多,足以让人瞠目!
眼中所见,每一个流民与乞丐脸上都写满了绝望,行尸走肉一般的存在,唯有那些果腹的东西方能引燃他们眼中的一丝亮色。哪像我那个世界里的乞丐,你要扔给他一根鸡腿,他敢提着鸡腿追你三条街。
只是所有的这些,都被来往的人无视掉了,就好像一个衣着光鲜的人,人们只看到了外表的光鲜,却看不到这人光鲜的衣着下那孱弱的身体和几近停止跳动的心脏。
或者,人们并不是没有看见,而是假装着没有看见,似一种麻木,亦或自我的麻醉。
这是一座富贵的城市!
这是一座慵懒和倦怠的城市!
这是一座让无数人生出麻木和充满绝望的城市!
不用去问为什么,看到眼前的这一切便能知晓,这个华夏历史上最为富有大宋王朝,为何最终会落得个被蛮夷的铁骑所席卷,高坐金銮殿的小皇帝只能去投海的境地。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无论怎样一个时代,历史都给了它一个机会。只是这样的机会却没有多少人能将它把握住,以至于历史不得不给这个时代一个答案,一个终结它的句号。
作为一个过来者,我自然知晓这个时代的命运,知晓繁华和废墟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我却不准备去改变什么,历史的演变,我不过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见证者,如此而已。
一路而行,高俅左指右点地向我娓娓道来,一脸的欢畅,可见他内心是何等的一种喜悦。我什么也没说,也没问,只是听着,看着,感受着。
“高二——”正走着,就听见身后身后有人在呼喊。
转过头,就见两个巡街捕快从人流中挤了出来。
“麻六哥,赵五哥。”高俅一脸客气地向这两个捕快打着招呼。
为首一麻脸捕快睥了高俅一眼,冷哼一声道:“官家宽宥,让你这等泼皮无赖回到京城,你若仍是以往一般,怕是我认得你,这大宋律法可认不得你。”
高俅点头称是,随后道:“好教麻六哥知晓,高某往日浮浪,不晓礼数,幸得在那临淮县遇见我家先生,蒙先生提点,知晓了是非。离别临淮之时,高某便誓言重新做人,多说无益,两位捕快大哥日后便能知晓。”
“这倒稀奇——”
赵五讥嘲道,“东京城里的高二,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如此鼎鼎大名的人物,出了一趟东京,就知晓了是非,这实在稀奇!就不知高大官人此次回来,打算做何勾当对付生计?”
高俅拱手道:“实不相瞒,回东京前,临淮柳家庄柳世权柳员外送与高某荐书一封,允我到他家亲戚处讨份差事。”
“你倒是好运气。”赵五冷哼一声,便再不理睬。
那麻六睥了我一眼,对高俅道:“这可是你同伴?”
高俅点头道:“既是同伴,亦是先生。”
麻六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高俅道:“便是先生教我识了礼数,懂了是非,我便认他做了先生。先生从未到过京城,我便与他为伴,好让先生见识一番。”
这麻六摇了摇头,一脸的不以为然,“连京城都未到过,看来也不过一乡野粗陋之人罢了!”
说完,这麻六将头转向我,问道:“既来东京,这位先生可有官府凭证?若要在这东京城里长久居住,又打算让何人作保?”
不等我回答,高俅便抢先道:“凭证自然是有的,至于这保人,也就不麻烦别人,我来作保便是。”
麻六看了看我,叹息道:“遇上高二这祸害,怕是你不想倒霉都不成。”
摇了摇头,麻六又道:“好了,今日当差已毕,我二人正要返回衙门,你二人便随我二人回衙门登记一番,好方便日后查询。此乃律令,不敢违背。”
“正当如此。”高俅道了一声,然后和我一起,跟着麻六和赵五往开封府的府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