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汤面两碗,卤菜一盘,牛肉一碟,小菜两碟,热酒一壶——两位客官请稍候,酒菜马上就到。”小二吆喝一声,随后下去。
我瞪了高俅一眼,心道,这是你让我点的菜,这菜点上来了,却被改掉了一半,你这不是在耍我是什么。
像是猜到了我的心思,“先生——”
高俅压低声音,含糊地叫了一声,这才道:“牛肉涨腹,吃多了不易消化,我二人行走在路上,若出现什么状况,委实有些划不来。”
这话说得倒是有些道理。
酒菜很快就上来了。高俅拿起酒壶,殷勤地为我的酒杯里斟上了酒,然后才自个儿倒上。
没有理会高俅的殷勤,我夹了一筷子卤菜,放在嘴里尝了尝,感觉很是一般,哪有我以前吃过的那些卤菜那般甘香,那般能令人产生回味;又尝了尝牛肉,牛肉还不错,不过却只有股咸味,其它味道一样没有,哪里找得见看到书中梁山好汉吃牛肉的场景时那种满口生津的感觉。
“这施耐庵,怕是一辈子都没吃过牛肉,这才让笔下的那些梁山好汉动不动就吃牛肉,自己也顺带过过嘴瘾。”我在心里暗自嘀咕。
正吃着,就见外面进来几个人,一共五个。
这五人一身风尘,人人身上都带着家伙。两人挎着腰刀,两人手里各拿着一根齐眉短棍,一人手持一杆长枪,一看便知这些人就是武侠小说里所说的江湖人士。
五人属于两个团队,虽然是一起进来的,看样子两队人并不认识,只是恰好走到了一块儿罢了。
五人一进来,见没有空桌,不等小二安排,便分成两拨,一拨两人,一拨三人,各自找了一张有空位的桌子坐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见高俅长得帅有些自卑的缘故,六张桌子,只有我和高俅这张桌子是两个人,是最少的,那两拨人却视而不见,没有一拨前来打扰。
“呯”地一声,就见三人一起的那拨人中,一粗眉大汉猛地一拍桌子,大喊一声,“呔,店家,快与某家上些酒来!”
这边声音才落下,那边“砰”地又是一声,两人一拨中的一个黄脸汉子同样大声叫道:“小二,快快与我上壶好酒,再切上三五斤牛肉,来两斤馒头,瓜果蔬菜只管上便是。”
熟悉的话语,听上去竟是这样粗鲁,这样别扭。我不觉皱起了眉头。
皱起眉头的不止是我,整个凉棚里,包括掌柜和小二在内,几乎每一个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尤其是与那两拨人挤在一张桌子的客人,那“呯”“砰”的两声实在不轻,没有心脏病的只怕也要被吓出心脏病来,所以那眉头也皱得更紧更深。
唯一没有皱眉的就只有高俅。
高俅的目光也没有看向那两拨人,而是瞧着我,那目光中带着笑意,好像我比那两拨人还要有趣似的。
我知道高俅目光里的意思,无非是在嘲笑我刚才的那番言词——“这施耐庵,莫不是在写书之前也是个混混?”我在心里暗自揣测。
掌柜小二虽然不满意,却也不敢怠慢,急急地将这两拨人的酒菜上齐。
两拨人对凉棚里其他客人的目光视而未见,依旧大声地喧哗着,像是生怕遭受到别人的冷落似的。
“他娘的,什么赤阳似火的马,这世上有这样的马么?”就听那粗眉大汉大声叫骂一声。
那黄脸汉子呵呵一笑,接口道:“三位莫不是也为临淮县榜文中提到的马而来?”
“不瞒两位,我三人确实是为那马而来。”
三人一拨中的一青衣汉子顺口答道:“我三人听闻世间上竟有这等马,便凑了些盘缠,到这临淮县来碰碰运气,指望着能擒住这匹马,好在那位荣野公子处讨上一些赏银。谁承想我三人在这临淮县转悠了数天,别说是马的影子,即便马毛也未见着一根,如今盘缠用尽,我三人也只好打道回府。”
那黄脸汉子一脸苦笑,“我二人与三位一般,不过是我二人到得更早一些,在这临淮县呆了十余天。”
“两位可曾见到那匹马?”青衣汉子问道。
黄脸汉子笑着点头道:“自然是见过的——”
话刚说到这里,整个凉棚“哄”地一声沸腾起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我道世上哪有这样的马,以为是那荣野公子说来玩儿的,谁承想这世间竟真有如此这般的马。”
“我若有这般模样的马,定会祖宗一样供在家里,哪会像那荣野公子一般骑来闲耍。”
“我若擒得此马,定不会交与那荣野公子,偷偷带了去,送与朝中贵人,博取一番富贵。”
“且不说能否擒来,只是见识一番,我便足矣!”
……
众人吃惊,我比众人还要吃惊。
这匹赤兔马本来就是我为搪塞陈县令从《三国演义》中牵出来的,黄脸汉子竟然见过,这岂不是怪事?
高俅也在众人之中,虽然没有声张,不过那模样看上去却比众人还要吃惊,那目光更是不敢和我对视,稍一接触,便躲到了一边,想来是因为早前那番怀疑我的话,让他现在很不好意思。
一片嗡嗡的声响中,就听见那青衣汉子开口问道:“但不知二位在何处见过?切莫告诉我等,是你二人在梦里所见。”
言语中带着讥嘲,任谁都能听得出来。凉棚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那黄脸汉子原先大概只是想开个玩笑,说自己是在梦里见着的,却不料这话还没有说完,就引起这样巨大的反响来。
本来就下不了台,现在又被这青衣汉子咄咄逼问,要是再说是在梦里见到的,接下来一顿胖揍那是没得商量的。
或许正是出于这样的心思,就见这黄脸汉子一咬牙,嘴里道:“这事我原本是不想说出来的,你却这般逼问,让众人以为我二人是在胡乱言语,你且竖起耳朵,听我说与你知晓——”
“那是十天前,我二人在临淮县一处地方搜寻了一整天,未果。我二人便商定,先退将下来,再另寻他处查找。回返途中,我二人行至千阳山附近一密林,忽见一道火焰从远处而来,火焰中有嘶吼阵阵,如闻龙吟。我二人恍眼一看,但见那火焰中竟有一匹马在嘶奔,我二人未见全面,只看得那马身高八尺有余,从头至尾足有一丈二,比那榜文中还长出两尺来。”
“我二人正待细看,哪知这马竟如闪电一般射入千阳山中。我二人本想追踪而去,无奈此时已是日落之时,那千阳山中凶兽无数,我二人恐遭不测,便绝了此念头,想待到第二日再来此处查询。谁承想之后数日,无论我二人在千阳山附近如何查找,竟再见不到那马半分踪影。”
这口才……这想象力……不去说评书、写小说,真他娘的实在太可惜了!
先不说别人,就连我自己都有些相信了。我甚至在想,可能我过来的时候,就是骑着这样一匹马过来的,只是被那道闪电伤了脑子,以至于我连自己有这样一匹马都给忘记了。
一片的痴呆中,我拼命忍耐着,好歹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这时,就见与青衣汉子一路的那粗眉汉子扭过头去,向同行的一人问道:“三弟,你可曾记得数日之前,我等经过千阳山时,你曾说你看到了什么东西,可记得此事?”
被粗眉汉子称作三弟的人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青衣汉子眉头一皱,对那粗眉汉子和被称作三弟的人不悦道:“大哥,三弟,这等大事你二人当日为何不与我说起?”
粗眉汉子道:“我以为那是三弟花了眼,便不曾让你知晓,二弟切不可往心里去。”
青衣汉子看着那三弟,问道:“三弟,当日你看到的究竟是何模样,你且说来听听。”
一眼看去,这三弟明显要比同行的两人瘦小许多,而且这三弟对这二人明显存有畏惧。见青衣汉子问起,这三弟只好犹豫道:“好像……似乎……与这位兄台所说相差不多。”
“到底是好像,还是似乎,你他娘的就不敢肯定?”青衣汉子看向那三弟的目光格外凌厉。
在这样凌厉的目光下,三弟终于一咬牙,一指那黄脸汉子,将那黄脸汉子的谎言变成了真实,“不错,便是那匹马,与这位兄台说的分毫不差!”
这位三弟咬牙道:“若不是刚才这位兄台的一番讲述,便是愚弟亦不敢确定,现在回想起来,确如这位兄台所言。”
众口铄金!
此刻已经没有人再怀疑,这世间是否真有这样的马在存在,所有人现在都在议论的是,如何才能找到并且擒住这匹马。
我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一次,我才真正体会到这谣言的威力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巨大!我甚至能猜想到,再过上一段时间,那匹被我从吕奉先和关云长胯下夺来的马就该插上翅膀,飞向这大宋朝的每一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