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人岂止是殷实,简直富得让人流口水!
虽说只是一家,可这一家的院子里竟耸立着五幢小洋楼,整个院子整理得就像是花园似的。每幢小洋楼里,几乎每一个房间,都摆着一台至少二十九吋的大彩电,随便抱上一台,也抵得上好几个人的工资。
这家人当然明白我的来意,只是要钱没有,要东西随便拿。
可我哪敢去拿!
院子主人的四条儿,一人手拿一根扁担,虎视眈眈地盯着我,老太婆一手拽着一根拴有大狼狗的链子,没准我这东西还没拿到手,两个畜生便会箭一般向我射来。
现在我总算明白那帮龟孙不敢上这里来的原因了。
正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那帮龟孙不过是些欺软怕硬的角色,这等架势,只怕还没等到他们开口,就得掉头。
现在,我已处在两难境地,拿又不敢拿,走又实在不甘心。
一番僵持之后,这家老头或许是看我实在可怜,于是便对我说,要是我实在觉得他家没什么东西好拿,他家里倒还有件值钱的货,十万八万也说不一定,只是看我要不要。
老头的话我当然不相信,不过,就算十万八万值不到,一千多块钱的工钱我想还是应该抵得上的,我便点头同意了。老头于是便吩咐他的一个儿子将那东西取了出来。
这是一张两边各长有一个靠背的……
这东西我都不知道该叫它什么——说它是小凳子吧,凳子上又长有靠背;说它是椅子吧,可这世上哪有长着两个靠背的椅子?怎么看怎么别扭,别说十万八万,就是送人人家都嫌累赘。
老头叫我别小看这张它,他说这别扭玩意儿可是他父亲生前的珍爱之物,无论走到哪里他父亲都要带上。如今他父亲已经过世,这东西他们留下也没多大用处,不如我拿去得了,要是真值个十万八万,他们也绝不会和我计较,要是真的一文不值,那也是我命该如此。
话说到这份上,意思已经很明显,我能拿走的也就这玩意儿,其它的休想。
无奈之下,我只好拎着这把凳子不像凳子、椅子不像椅子的别扭玩意儿离开了这家小院。
回住地的路上,我一边走一边想那老头说过的话,猜想着或许这玩意儿还真的是个古董,只不过是被所有人看走了眼而已。这样一想,我又如阿Q一般兴奋起来。
回到住地,众人看我拎着这么一个玩意儿回来,都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我。上至钻探队的队长,下到已经从兄弟变成了龟孙的那帮零工,在他们眼里,我好像比那椅子不像椅子、凳子不像凳子的东西更不像东西。
说来也怪,他们越是这样,我就愈发相信自己捞到的是个宝物,并且愈发地对这别扭玩意儿珍爱得不得了。
第二天,我跟着这帮龟孙打道回府,离开了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
回到家,老母亲见我拎着这么个别扭玩意儿回来,问询一番那是少不了的。
我当然不敢告诉老母亲,这玩意儿就是我苦干了两个多月的收入。我只能骗她说,这是我在路上捡到的,顺便拿回来,说不定哪天还能派上用场。
老母亲一脸狐疑地看着我,看样子她压根就没有相信我说的话,好在这玩意儿也不大,不占什么地方,老母亲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可打了两个多月的零工,回来了怎么也得交点生活费吧,尽管老母亲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我只好先开口,骗我老母亲说,钻探队的人说过两天等他们把账算好了,就把我的工钱一起结给我。
老母亲倒没说什么,她只是很慈祥地对我说,交不交生活费倒不要紧,做饭的时候多加一瓢水而已,你挣的都是辛苦钱,省着点用,别几下就花完了,多少攒几个,要是有了女朋友,也不至于手里连看电影的钱都没有。
母亲的这般说道让我的眼泪都差点流了下来。想我堂堂一大男人,上二十的人了,还要被母亲挂在心上,说出去,只怕荣家老祖宗泉下有知,也会羞愧得再死一次。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张凳子不像凳子、椅子不像椅子的别扭玩意儿尽快出手,要是真如那老头说的那样,值个十万八万,也让老母亲跟着我一起高兴高兴。这样一想,我也就不再难过,并且越看越觉得这别扭玩意儿是件宝贝。
第二天,我就拎着那东西到了古董市场。
守了一天,也没见有多少人来问价,看的人倒是不少,比那些看真古董的人都还要多。闲话当然是少不了的,有说我是疯子的,有骂我脑残的,甚至还有人说我是变态……
不过这些我都没放在心上,商品社会嘛,赚到钱才是硬道理,其它的,哪管那许多。
这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古董市场,倒不是怕丢人,也不是因为那些风言风语,实在是怕长此以往自己负担不起。
想想看,摆个地摊都要交五十块钱的摊位费,相当于我干两天半的零工,一天、两天倒还罢了,要是十天半个月都出不了手,只怕我那点可怜的积蓄全都要扔在这里。
再说,真正的宝物又有几个拿到地摊上来卖的,又有谁见过有人用几十万、几百万从地摊上买走一件器物的?
怕是一件也没有。因为真正的交易从来都是在幕后进行的,只有傻子才会将交易光明正大地置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所以,我得另找他途,不能像菜贩一样天天在市场上去守着。
说来也巧,几天之后,国家电视台《鉴宝》栏目组到我们这座城市来发掘民间宝物,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当然不会错过。
那天,当我拎着我的宝贝出现在等着鉴宝的人群中时,那别扭玩意差不多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当然,除了我,也没有人认为我拎着的是件宝贝——要是连这些人都认出这是件宝贝,哪还会有我的份。
终于轮到我了。
进去之后,我的这件宝物立刻吸引了故宫博物院那位研究杂项的专家注意。
“你的这件器物是从哪儿来的?”看了好一阵之后,这位专家终于向我问道。
“是从一个很偏远的山区农村得来的。”我回答道。
“你得到它的时候,有没有问过他们这件器物的出处?”专家又问。
“我当然问过了。”我对专家道,“他们说这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是鲁班出师之后做的第一件东西,值很多钱的。”
这是我早就想好了的,为的就是防备专家的这种盘问,想不到现在竟然用上了,至于专家相不相信,那就不是我的事了。
“的确是鲁班做的——”
没想到专家竟然点了点头,然后接着道,“不过这不是鲁班的第一件作品,鲁班的第一件作品并不是木器,这在史料上是有记载的。你想不想知道鲁班的第一件作品是什么?”专家问我。
“想,当然想!”
我的头一阵猛点,心里早已是狂喜不已,没想到我竟然蒙对了!至于这是不是鲁班的第一件作品,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重要的是,这是鲁班的作品,而且是经过专家鉴定了的鲁班的作品。
专家看我狂喜的的样子,笑了笑道:“鲁班的第一件作品是一双皮鞋,为秦始皇做的一双皮鞋,它还有一个牌子,叫‘老人头’,现在就穿在我脚上,你要不要看看?”
我还没有从我的狂喜中醒悟过来,屋子里已是笑声一片。
这样的笑声,就连傻子都能听出那些不加掩饰的内容,我却比傻子还要傻,我竟然在这样的笑声中问专家,“秦始皇怎么可能穿皮鞋,而且还是‘老人头’?”
屋子里的笑声更加猛烈。
杂项专家也笑了起来。从皮夹子里掏出十块钱递到我面前,专家道:“这十块钱你收下,麻烦你出去之后,找个地方把这东西扔了——谢谢。”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样的羞辱是不能容忍的,脾气暴躁的,拳脚相向那是肯定的,就是涵养再好,只怕也会掉头就走。但是我没有,我收下了专家递来的十块钱,然后拎着我的“宝贝”转身走了出去。
我想我的这一举动没有人会理解,至少在这间屋子里,因为除了我,这间屋子里就没有一个穷人,也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的穷过。
十块钱,对大多数人来说,它根本就不能叫钱,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在太阳下苦熬半天才能获得的收入。我并不恨这个专家,因为他并不知道,他鉴定的这玩意儿就是我两个多月的收入,可能从一开始,他就把我归入想暴发那类人的行列。
凳子不像凳子、椅子不像椅子的别扭玩意儿我当然没扔,就拎在手上,从走出鉴宝房间的那一刻,就一直拎着。
不是我不想扔,而是实在找不到可以扔的地方——城市的中心,恰巧又在创建文明卫生城市,到处都是一双双警惕的眼睛。
有一次,我好不容易瞧见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刚把手里的玩意儿放下,一个老太太不知打哪儿蹦了出来,非要让我把垃圾弄走,否则她就要打110。
没办法,只好拎着它一直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