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结束之后的那段不愉快,大概一直梗在王十五的心里,他不再像上午那样健谈,即使偶尔说上一两句,那口气里也浸透出一种冷意。
他也不再顾及我是否能跟上他的步伐,一个人闷头走自己的路,要是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拉扯得实在太远,他便停下来稍等一下,待我差不多要走拢的时候,他又甩开步伐继续前行。
就这样紧追慢赶,不知不觉中,那日头就开始向西边坠去,估算一下,大概是北京时间的下午六点,而这时,王十五迈开的步伐明显加快了许多,无论我怎样去追赶,都要和他差上好大一截。
我放弃了,干脆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停了下来,坐在那里歇息起来。
王十五很快就发现我没有跟上,见我坐在树下休息,这王十五又倒回身走到我面前。
“公子再忍忍,还有十来里地就到我家了,到时公子尽管休息。”王十五说道。
“还有十来里?”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仅存的那点气力也不知为何竟一下子没了踪影。
“我实在走不动了,要走你自己一个人走吧。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我在四周找找,看看有无人家,借宿一晚,实在不行,便在树上过上一晚就是了。”我对王十五说道。
“公子万万不可。”听我这样一说,王十五的神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此地凶险无比,附近并无人家,万不能在此停留!”
王十五用手向我身后一指,嘴里道:“此处名叫断魂林,穿过这片林子便有一山,此山名为千阳山,山上猛兽无数。一到日头黑尽,那些猛兽便从千阳山上下来,潜入这林中,伺机伤害过往之人的性命,所有夜经此地者,无不命丧于此,无一人得以幸免。便是那山中猎户,每到日落之后,也是各自呆在家中,不再外出,公子还是随我速速离开此地为好。”
我见王十五说得极其认真,没有半点恐吓我的意思,心里也不禁生出一些恐慌来。可我真的已经走不动了,浑身的酸痛,稍一动弹,就像是有双手在撕着我的肌肉似的。
王十五见状,知道我真的无力行走了,便解下身上的包袱,朝我手中一递,对我道:“公子且将包袱拿好,我负着公子,无论如何要在日落之前避开此地。”
我拒绝了。
因为要是王十五背上我,他肯定走不了多远,到时候只怕还会将他的性命一起给搭进来。我自问自己还算不上是个好人,可要让人无辜的为我牺牲掉一条性命,这样的事,我多少还是做不出来。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我相信我应该不会这么倒霉,跨过近千年的时空距离,什么没捞着,反倒成为野兽的口粮——它们还想飞升成仙不成?
指不定拯救我的人此刻正走在来此的路上……看现在的天色,应该还有人从这里经过才对。
五十五见我执意不肯,也有些急了,不由分说扛起我就走。
虽说行走的气力没有了,可挣扎的劲好歹还有几分,稍一挣扎,我便从王十五的肩上掉了下来。王十五哪管这许多,将我从地上拾起来,扛上肩又走,再一挣扎,我又从王十五的肩上掉了下来……
这样几次折腾,王十五也累了,用一双焦急的眼睛瞪着我,嘴里呼呼地喘着粗气。
就在这时,一阵蹄声由远而近向这里驶来,等了好一阵才见到一行人的影子。
走近,只见为首之人身着一身白色锦衣,外表俊朗,即便这人的眼里透着一些邪气,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味道,仍然有几分的风流。
遗憾的是,这人骑的却是一头骡子。这骡子比毛驴也大不了多少,再加上这人身材本来就高大,那骡子在他胯下就好似一个玩具一般,怎么看怎么滑稽,更夸张的是,这一行人中,竟然还有两人骑的是牛!
这人两腿一伸直,脚尖触地,张口冲我和王十五喝叱道:“呔,尔等何人?远见你二人在此纠缠,莫不是你二人中有人在此打劫?若不将那打劫得来的钱物与我奉上,某家定不会善罢甘休。”
王十五听说,神情一惊,几步上前,冲那为首之人一躬身,嘴里道:“客官休要误会,此乃我家公子,只因整日赶路,我家公子已甚是疲惫。方才所见,实乃我家公子不肯让我背负,故起纠缠,让这位客官见笑了。”
为首之人听王十五这番说道,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嘴里“嗤”了一声,“某道何等人物,亦不过尔尔,这等人物也配做你家公子,着实苍天无眼,造化弄人!”
仰天长叹,这人道:“想我高某人虽无潘安之貌,也算一表人才,腹中也有得一番锦绣,这贼老天不与我富贵荣华便也罢了,偏偏还要让某家历经这等磨难坎坷,东京城里竟连立锥之地也不给我,还要被撵到这劳什子的临淮县……罢了,想来是我命该如此。”
“高某人?”“东京?”“临淮县?”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这人难道就是高俅……天下竟有这样凑巧的事?”
我有些不相信起来。
这高姓之人大概被王十五的一声“公子”触及到了痛处,整个人也没有了初到时的那种神采,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见这人就要离去,想到自己一身的酸痛和就要到来的黑夜,我决定赌一赌,不管这人是不是高俅我都要去赌一赌。
“客官莫非就是那来自东京的高俅?”我开口问道。
听我这样一问,王十五和骡背上那高姓之人一脸的吃惊。那高姓之人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开口问道:“阁下何人,怎知道某家姓名?”
“总算有救了!”心里暗道一声“侥幸”,脸上却不露声色道,“客官若真是那东京的高俅,又怎知自己命该如何。”
“莫非这位公子也懂相面占卜不成?”高俅面露半信半疑之色。
我微微地一笑,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懂谈不上,略知一二而已。”
高俅立刻面露谦逊,“还请先生赐教,在下感激不尽。”
“这个——”
我犹豫了一下,正想着该如何开口之时,高俅竟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匹夫,竟也想来诓我!”
高俅道:“想我高俅也是久经历练之人,东京城那龙虎之地我尚且来去自如,何等手段我高某未曾见过,又怎会将你这魍魅之计看在眼里?今日你若不拿些钱财与我,此地便是你等葬身之所在。”
“大老爷恕罪,大老爷恕罪!”王十五一听高俅这样一说,立刻跪倒在高俅的骡子前,嘴里不停地哀求道。高俅和身后那几人见王十五这般表现,一脸的得意,更加放肆地大笑起来。
我冷眼看着,对眼前的这个高俅有了更加真实的了解。
不过我还没有把这高俅放在心上,和现代社会我的那些亲身经历相比,这不过是小场面。现代人的阴谋和诡计,现代人的喜怒无常和变化多端,只怕是连高俅这样的小人见了,也只能大呼几声“罢了,我命该如此”,仅此而已。
将那王十五从地上劝了起来,我不动神色道:“与数十上百万的银钱相比,我二人身上的区区数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你若要,尽管拿去便是,即便要我二人性命也无不可。只是这样一来,阁下恐怕再无前程,只能叹自己‘命该如此’。”
“此话怎讲?”高俅虽然仍面带谑笑,可眼神里却已有了几分认真。
欲擒故纵!
我对高俅道:“话已至此,你若要我二人身上的银钱和性命,现在就拿去,若无兴趣,我二人还要赶路,就此别过。”
说完,我拱了拱手,转身摆出一副要走的架势。
高俅果然上钩,他急忙从骡背上走下来,拦在我前面,口中道:“先生何须动怒,在下方才不过一时戏言,得罪了先生,还望先生休要挂怀,恕罪则个。”
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我道:“这等小事,某家还没有放在心上,若无他事,我等就先行一步,就此告辞。”
高俅又一次将我拦住,“先生莫要这般急着离去,小可还有些许小事正要向先生请教。”
“此处凶险异常,我二人急需离开此地,若等天黑尽,我二人的性命兴许难保——还望恕罪,他日有缘,再告之与你也不迟。”
说完,我拉了拉王十五,装作绕开要走的样子。
高俅从后面拉住了我的衣袖,嘴里道:“相逢即是缘,何求他日。天已渐昏,先生若不嫌弃,请到小可主家庄上暂先歇息一晚,明日再走亦是不迟,先生以为如何?”
听高俅这样一说,我当然求之不得,可我又不能马上答应,以免弄巧成拙,让高俅再次生疑。
拖延之时,王十五将我拉到一旁,悄声道:“公子,切莫答应此人。此人举止浮浪,眼藏凶险,内心之恶恐更甚。若被此人缠上,搭上性命也未可知,我等还是避开此人,速速赶路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