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痴正在疑惑的时候……
虚空藏无边身在星空中显露了一瞬间,随又隐去。
天空中云雾荡开,海潮音轰隆隆传来,一片大海在天空中显现。如同大海与天空颠倒了,头顶上,极目所望,尽是海水。
海水又瞬间向中间收缩,眨眼间,就收缩成年痴头顶上的一滴水。
一滴湛蓝的水,从这滴指头大小的水滴中,走出一个人影,随他走出,身形随即长大,瞬间变成普通人一般大小。
此人从天空中一步跨到年痴的身前。
“师傅……”年痴一见此人失口叫道。
“您怎么回来了?”
年痴的师傅--无名老者,把这里的责任交给年痴之后,离开的时候曾经说,要去钧天之外,寻找突破钧天境的感悟,此生恐怕没有再见之期,没想到这才走了几年,就又回来了。
“出事了!”无名老者脸色很难看。他没有在年痴身边停留,径直走进心渊囚魔洞。
“出什么事了?”年痴跟在老者后面问道。
“‘魔’出世了!”
“什么?”年痴脸色大变。
两人匆匆走到舅氏一家隐居的山谷。
除了石头还是在头,一片灰白色,无论是物质世界中还是神魂才能够看见的精神世界中,都是一片灰白色。
原本精神世界那无尽的大树,无尽的草地,姹紫嫣红的花,都消失不见了。
一片灰白色中,三间石屋依着石壁而建。
中间的石屋中,舅张与舅曾趴在石桌上睡着,微微打着酣声。左边的石屋中,舅夏无咎躺在石床上酣睡。
年痴知道这是无名老者使的法术,引导他们的精神进入梦境世界。
这没有什么奇怪,只是小手段而已,但是奇怪的是,竟然有一个例外。
右边的石屋中,舅夏竟然没有因为老者的法术而睡着。
不但没有睡着,而且极度兴奋,极度高兴。
他高兴的“咯唧咯唧”笑着,却又怕惊动谁似的,拼命的捂着嘴,小脸蹩的通红,却又乐不可支的在地上打着滚……
无名老者细细端详了舅夏一阵,叹了口气,点点头道:“麻烦了,麻烦了,魔怎么跑到他的心里去了?”
“怎么回事?”年痴问。
老者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应该囚禁在无咎心田世界中的魔。”老者指着舅夏说,“现在在他的心田世界中。”
“那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老者有些奥恼的说,“他的心田世界跟本囚禁不了魔!”
“为什么?”年痴问。
“因为他的心中,没有圣人血脉传下的囚魔狱。”
年痴没有听懂,疑惑的问
“他不是圣人血脉吗?”
老者摇了摇头,说:“不是这个意思。”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组织语言。
“魔是什么?不是有形有质的东西,是人心中的恶念,是人心中的负面情绪,与人的神魂精神同源同质,随着人的情感传递散播,除非真正无爱无恨的无情人,否则谁也没有办法囚禁它,隔离它。而真正的无情人世上不会有。所以说,‘魔’本来是无法被囚禁的。只有圣人,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他在自己的心田世界中开辟出了一个绝对无情的空间,然后强自分割出一半神魂,载着‘魔’投入到那个空间中……”
“这个绝对无情的空间,就是囚魔狱。囚魔狱通过血脉,代代相传。”
“这一代的囚魔狱在无咎的心田世界中,不是在舅夏的心中,所以……”老者没有说完,只是叹了一口气。
“那么,能否把‘魔’从舅夏的心中重新移回无咎的心田世界中?”年痴道。
老者摇了摇头:“‘魔’与人的神魂精神同源同质,只要心中有情绪,魔一旦入心中,便与神魂精神凝成一体,不可分离,不可分割,除非……”老者说到一半,突然沉思了起来。
“除非什么?”年痴急切道。
老者想通了什么似的,接着说道:“除非舅夏死了,‘魔’才会带着他的一腔怨愤,离开他的心,进入别人的心。”
年痴听了,皱了皱眉,舅夏无缘无故不会死,除非有人现在杀了他,可是谁能下的去手?
老者看了他纠结的样子,摇了摇头,道:“别想了,魔无形无质,我们无法触摸也无法引导它,它本身虽然没有自主意识,但也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所以就算舅夏死了,它离开舅夏的心,也决不可能再回到无咎心田世界的囚笼中。所以这个办法跟本行不通!”
“那怎么办?”年痴问。
“唯今之际,我先把他带走……”老者想了一想,说道。
“带走?带哪儿去?”
“带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老者说。”
“连他一起囚禁起来?”年痴有些不认同的道:“你就是把他的身体囚禁起来,难道还能囚禁住魔吗?”
“我没有要囚禁他,只是把他带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老者强调说。“魔气是通过人心来传播的,只要不要让他跟人接触,应该可以阻止魔气传播。
“没有人的地方……那就是囚禁。”年痴脸色有怜悯的说。“他还是一个孩子!你要让他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孤孤单单熬上一辈子?想想吧!如果把你放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而且也永远没有希望再见到其他人,你能忍受多久?这太残忍了!”
“他还是一个孩子,不是修道人,不要说一年,一个月,就是一夜,在无人的旷野上,他能忍受一个夜晚吗?你怎么能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一个人在无人的寂寞里痛苦的生活?”年痴有些质问的说道。
“我不忍心!”老者叹息道:“但我更不忍心这个世界重新回到蛮荒时代--一言不和,便以命相争,路上相逢尽是仇人,人人都在欺人骗人,人从都在恨人防人。路上相逢尽是仇人,人心中只有怨怒与欺诈。每一句话都是假话,以至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欺诈人。没有温暖,没有怜悯与慈悲,没有爱与信仰……”
“他一个人的寒冷与受苦,总比全世界人一起寒冷受苦要好些!”老者最终说,“孰轻孰重?”
“孰轻孰重?孰轻孰重?”年痴喃喃的重复着,“是啊,谁都分的清,他一个人的痛苦是轻,全世界的痛苦是重……”
“但是……”年痴有些不甘心的问:“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为什么受苦的总是他们一家人?为什么全天下的苦难让他们一家人来背?这对他们……”年痴无法说下去,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件事。
过了许久,老者才给了他一个勉强的答案:
“这是圣人的选择……他们是圣人的子孙……”
“圣人的选择啊!”年痴叹了一口气,还没半句话却没有说出来。
“圣人的选择啊,圣人如此选择,他的子孙却未必也如此选择,圣人愿意替天下人担下痛苦,他的子孙未必愿意!”
因为这不说说话这样简单,而是实实在在的痛苦!比如舅张嫣儿--短暂的生命,只有三十岁的寿命。每年夏天经历一次三十天没法睡觉的痛苦。还有无论多么心痛自己年幼的孩子,也不得不与他们永别。世人最平凡的幸福,在她们都是奢望!”
再比如舅夏,他将要在没有人的地方,苦熬着永远也不可能见到人的寂寞生活,想比起来,有疯子,傻子,白痴,都要比他幸福一万倍!
但是,但是,感性只有为理性的决断流泪的权力。感性永远没有推倒理想的决定,特别是自认智慧的人。
年痴已经放弃拯求舅夏了,但是还是做着最后的努力,他说:
“舅夏不是圣人的替代品,他是有独立人格的自由人,你不问问他的意见吗?”
无名老人闭目沉思了良久,最终叹了一口气,说:
“好吧,我们问问他,其实你知道的,不管他同不同意,结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
舅夏因为自觉救好的姐姐痛苦,正处在极度高兴之中。他正笑着的时候,突然不笑了,一脸惊奇的瞪大眼睛望向门口处。
只见四下里无数点白光,向门口凝聚……凝聚,转眼间,凝聚成两个白朦朦的人影。一个老者,一个中年人,正人年痴与无名老者。
神魂之身,肉眼一般看不见,但是,想要被人看见自然也容易,只要吸收光。凝聚一具光之身。自然能被人看见。
“你们是谁?”舅夏问,他倒没觉得害怕,只是满眼好奇。
年痴二人虽然夜夜守护着他们,但是这是第一次在舅氏族人眼前现身。
年痴有些不敢跟舅夏对视,侧着身站着,没有说话。
“我要带你走。”无名老者直接了当的说。
“为什么?”他天真烂漫的问,或许他跟本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意义。
“因为你留在这里,会害了天下所有的人!”老者依旧直截了当的说,他心里或许没打算让舅夏听懂,更没有详细跟舅夏解释,不管他懂得不懂得,都是那一个悲哀的结果。
年痴硬着心肠,不敢看向舅夏,更没有说话,他不敢有同情心,或者说,此时的怜悯心让他自己感到可耻。当他们亲手把一个无辜的孩子送进永远痛苦的人生中去的时候,他们心中的同情、怜悯,都是那么的虚伪,那么的可耻!
但舅夏似乎听懂了,他的眼圈渐渐红的,眼泪在明亮漆黑的眼睛里打转,但他没有哭出声来,问道:“像妈妈、姐姐那样吗?”
“什么?”老者反而没有听懂舅夏的话。
“妈妈说,她是个不详的人,如果不早点死了的话,会给天下人带去灾难。姐姐也是个不详的人,如果离开这里的话,会给天下人带去灾难。”这是他的妈妈经常在他们耳边说的话,他听的很熟,而且记的很熟。小小年纪已经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老者听明白了,年痴也听明白了。
听了这一句话,年痴突然似乎在被罪恶感包围中,找到了一丝缝隙,一丝自我宽恕的缝隙,一个对舅夏来说,可以是唯一的安慰,一个微不足道的回报。
“是的,这个‘不详’现在传给了你,你姐姐解脱了,自由了,不用在困在这里。你救了你姐姐。”
“我能不能像姐姐一样,永远不离开这里……”
“你跟她们不一样,你在这里,也会害了他们,害了天下所有的人!”老者说。
舅夏听了这话,默默的点点头。
他表现的比一个成年人还要成熟,比天下所有的人都要成熟!
他不像一个孩子,年痴在此时此地,舅夏的身上,好似看见了无咎的影子!
他没有哭闹,也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再去看姐姐跟舅舅一眼。
他小小的心灵里,早已经被母亲种下了这粒种子--为天下人的幸福而献身。
这在平凡的人看来是不可思议,但对于一个生活在伟大的家庭中的孩子,大概是一件平常的事情……
天上云卷云舒,人间人吃人睡,没有人知道一个八岁的孩子,将要为他们的幸福而承受一生无法想像的苦难。
云台上。老者拉着舅夏的手,正准备离开。年痴最后又问道。
“你会带他去那里?”
“我告诉你,你能对无咎他们守住这个密秘吗?”老者问。
年痴摇了摇头。
“我该怎么向他们交待?”
“不需要了……”老者说。
“无咎他们自由了,你也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