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宁可死,也不愿意娶我呢?
这个问题我憋了三年,今天终于问出了口。虽然担心回答不堪,可还是鼓着勇气看他清冷的双眼。
他的双眼有一瞬间的迷离和怔忪,我竟然还感觉到他悲伤的表情,我以为是我看错了,可惜并不是。三年前苏将军带兵打仗,苏子湛的好兄弟随军战死沙场,他当时悲愤异常,不吃不喝满面憔悴,几天后他被宣召进宫,我偷偷跑到外殿看他,虽然隔得远,我还是一眼看到了他的眼神,就如同现在。
那样克制可是仍旧能被察觉的悲伤。
他点点头:“是。宁可死。”
我吸了吸气,明明就是预料中的答案,可还是那样地令人难受。
强作欢颜可是声音带着一些哭腔:“你可真傻。即使不爱我,也犯不着拿着生命——”
“那又有什么办法,”他打断我的话,转了个身,背对着我,“小僧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内心。”
我吸吸鼻子,向他保证:“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冤死的。”
“小僧的事。”苏子湛转过身来又正面对着我,“不牢公主费心。”
说完,转身而去。
太阳那么烈,烈得我睁不开眼睛。
太阳那么烈,烈得我眼泪横流。
这个时候我又想起了一句诗:怎奈佳人本无意,我心已死坠轮回。
我这个一难受就诗情画意的毛病也该改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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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很快就得知了我出师不利的消息。她在房间了踱来踱去,愁眉苦脸,我还未曾见她这个样子,她一向雍容端庄,鲜少如此失态。
她踱步踱到左侧,看了我一眼,几个来回后,又站在右边的万年青旁边看我一眼,我被她看得心烦意乱,出声制止:“母后,不会有事的,父皇断然明白,如若苏子湛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母后的脸煞白,关注点竟然不在安慰她的那个点上,震惊地问我:“你难道这么爱他?”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不可能,你们在选婿之前素不相识,怎么可能?”
“不是的,我们之前有认识。”
母后站不稳,向后跌去,好在女官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她一步走到了我的面前,急切地握住我的手,声音尖锐:“怎么认识的?”
说起我和苏子湛的认识准确得要从六年前的三月三女儿节说起。风妍有次无意地向我说起民间的女儿节如何如何地热闹非凡,我听了心神向往,闲不住地计划了大半年,终于在万全地准备下出宫去。
那是我第一次出宫,出宫门的时候正值饭点。肚子空空的我和琴儿一眼就看到了长安大街好味轩硕大的招牌,我记得荣华姑姑下嫁之后曾提起过它,于是进去大摇大摆地吃了一顿,还没有等我吃饱,就发现上当受骗,根本没有御膳房做得好吃,我万般不满意,叫来店小二:“你们这个烤鸭烤的太老了,还有这个豆腐,你做这么辣,你想辣死谁啊?青菜这么少,你也摆一盘?”
店小二没好气地看我一眼:“您这么挑剔,别家吃去啊,这儿是帝都最好的酒楼了,您还挑刺,没事找茬。”
琴儿是练过十八般武艺的人,看到他出言不逊,立刻把他按到桌上,给他喂了一脸的青菜。
店小二脸憋的通红,不由得大叫起来:“你们仗势欺人!来人啊,救命啊救命!”
用餐的人纷纷看过来,我脸皮薄,不想惹是生非,摆摆手打算放他走。
我和琴儿收拾收拾准备走了,却被两个彪形大汉挡住了去路,店小二在我身后喊:“哪来的野姑娘,竟敢在好味轩吃霸王餐,也不看看这是谁开的!”
我满脸好奇:“谁开的?”
“荣华夫人的表弟,一品尚书陆大人。”
我冷哼:“那还真是厉害!”
“你确定不付钱?”店小二穷凶极恶。
“钱?”我这才恍然大悟,这不比宫里,我摸了摸口袋,拾絮在我出宫前,给我准备了一堆的银子,用她的话来说,买十亩地都没问题,所以我很是放心。
可我的放心并没有维持到现在,我发现我身上并没有带那个所谓十亩地的银子,我慌了,看了看琴儿,她也朝我摇了摇头。
我窘迫极了,搜寻自己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是为了出宫不招摇,早就把自己平日戴的金嵌绿松石指环,朝阳五凤珠钗脱了个干净,除了素净的民女服饰,没有一星半点可以当的。
无奈之下,我腆着脸问:“你说多少钱,我待会给你送过来可好?”
“你说好不好?”店小二冷哼,显然要把我送官府。他身后的彪形大汉过来抓我,琴儿把我护在她的身后。
我们正在拉拉扯扯之际,一个天籁之音从我身后响起。
“这位姑娘的账,算在我的头上。”
我转过身看去,苏子湛拿着两锭银子放在了桌上:“我替这两位姑娘付了。”
他挑着笑,藏青色的衣袍,绣着竹叶花纹的滚边,玄纹云袖,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做派,可是难掩的器宇轩昂,我的心怦怦乱跳。以前的话本子里总有这种偶遇的桥段,我以前嗤之以鼻,可没有想到竟是真的,更没有想到我竟然有这样的运气能够遇见他。
苏子湛。
在荣华姑姑归宁的时候,我曾见过他。宫中大摆宴席,他本来距离我遥远,作为外臣是没有办法坐在十八台阶之上的,那时候我顽皮,酒过三巡之后,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打算逃遁。
我本来是要回寝殿的,后来记得师傅给我布置了阅读《国论》的任务,明天要交一份感想,而我连书都还没看,于是又折回去,去藏书楼。藏书楼的书很丰富,但同时也出了皇宫的内殿。
我刚在外殿没有多久,就看见三个人迎面走来。因为是从宴席上偷偷溜出来的缘故,我不敢张扬,缩在拐角处,等他们先走。
事实证明是很明智的,因为为首的就是苏将军,苏将军认得我。我正暗自庆幸,猛不丁地就看见他的左侧,一位翩翩佳公子。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拾絮在一边也不淡定:“天啊,我竟然又看见了苏子湛。”
苏子湛,原来他就是苏子湛。
这个名字我真是听了不下百遍,授课师傅总是嫌弃我们这帮皇族公主的学业,对我们说道:“你们去看看我以前教的苏子湛,你们再看看你们!”
我们对苏子湛本来还是很崇拜的,七岁就成名的少年郎,十五就授予了“敏睿”的封号,二十岁弱冠就在异国比试上崭露头角,听说我们国家所有的姑娘都想嫁给他,可是师傅总是这样说,我心中难免不服气:难道还是天上的神仙不成,我堂堂公主,还比不得他?
可是我现在后悔了那样的看法,他长得很好看,好看到,我之前的怨气全部消弭,心甘情愿地把世界上所有的第一封给他,只有一个封号怎么可能足够,他那样优秀的男子。
我心怦怦跳,我紧紧捏着拾絮的手,眼睁睁地看着他靠近我。
我躲在拐角处,他们看不见我,我正大光明地看他。
苏将军走路总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苏子湛虽然不像苏将军那样气势慑人,可是浑身的气质即使站在苏将军边上,也是不输的,带着温文尔雅,带着从容不迫,带着自信和正气。
离我最近的时候,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声。
我知道我自己实在是太失态。
回想起那日的情形还脸红心跳,一见钟情想必就是这样的吧。我陷入深思里,店小二和彪形大汉什么时候走的我都没有发现,我鼓起勇气,红着脸皮搭讪:“谢谢苏大人。银子我改日还你。”
“不必麻烦了。”他摆摆手,随后问我:“苏大人?”
他定然是问我为何知道他是苏大人,我暗叫不好,怎么把话给漏出来了,暗骂自己一句,端着笑容答道:“苏大人有谁不知?我有幸见过苏大人一面,才知道的。”
他和煦一笑,把我的心都笑化了:“你见过我?这么巧,我也见过你,子初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