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乐首先从战略上找到了“以北方文化为主体的内地文化与南方港台文化的”契机;也找到了“中华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契机;同时还找到了“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契机。
但这些都只能从战略思想上去把握,在具体操作运行中还要碰到许许多多的问题。比如作为公司老板的刘长乐,他必须要解决好与几百个员工如何同心协力的诸多问题。
与默多克的合作尚且如此艰难,何况是要去面对来自五湖四海、性格迥异的众多员工。
尽管刘长乐为员工们提供了可以完全张扬自己个性与理想的平台,给他们释放自己潜能的空间,也为他们创造了许多条件和相关的分配制度让各自都能体现出自身的价值,但一开始似乎并非那么尽如人意,在具体运作过程中更碰到了许多始料不及的麻烦。
慧眼识英才。刘长乐也可说是一位能发现千里马的伯乐,但他很快发现听话的不管用,管用的又不听话。
良将手下无弱兵。他在选用人才方面十分苛刻,能吃上凤凰饭的人的确不容易,比白居易进长安还难。被他网罗来凤凰的那群千里马,一个个都身怀绝技,十八般武艺,几乎样样精通。他们都像铁打的金刚罗汉,个个都能冲锋陷阵,独挡一面。也都提得起,放得下。
但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张狂气傲。
窦文涛有本事,很能干。天生的一张铁嘴铜牙,能把活蛇玩死,也能把死蛇玩活。在他领衔的“锵锵三人行”中,说古道今,指点江山,真所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在“文涛拍案”中,一身正气,活像包文正。凤凰的每次大型活动,差不多都是他唱主角。但据说(未证实)他似乎又是一个“实用主义者”,也很“滑头”、狡黠。刘长乐生日时,他都要煞费苦心地写贺词、送礼物。为讨老板的欢心,他在北京古董市场淘到一块刻有“长乐”名字的大匾,从北京巴巴地扛回香港送给刘长乐,他说这是为了拍老板的马屁。这当然是自我调侃,认不得真的。对于这样一根不可多得的“台柱”,刘长乐的确是又喜欢又头痛,往往弄得他哭笑不得。
至于凤凰台的五大花旦,那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发起牢骚来足以让刘长乐吃不了兜着走。他哪里是她们的老板,简直是这拨姑奶奶的出气筒。台前台后,都要拿他来开涮。
观众都讨厌电视台那播不完的广告,其实节目主持人也不想在自己主持的节目中没完没了地插播广告。因为广告多了观众就要跳台,收视率低了自己的日子就不好过。但老板喜欢广告,公司也拼命拉广告,于是往往为此而发生争吵。
我不知刘老板对广告是喜欢呢还是讨厌,不过他看到广告收入又增长了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笑,笑得像弥勒佛一样。“笑世间可笑之人”,不懂得“文化苦旅”的终点站是“钱”。因此,他以自己特殊的手段,将旗下这群千里马治得服服帖帖的,心甘情愿地为凤凰去卖命。这使刘老板感到:“员工们都有着强烈的归属感。”凤凰人大多把刘老板视为自己的“领袖”,窦文涛更称他是了不起的“伟人”。
有位企业家说:如果有人能让一群人把头拴在裤腰带上,不顾一切地跟着他跑,那么这人就是领袖。
刘长乐正是这样的“领袖”,凤凰人之所以肯把头拴在裤腰带上,不顾一切地跟着他跑,就是因为他是一个值得凤凰人信赖的人。这也正是刘长乐用“心”去找到沟通员工的“支点”。没有这种以心换心的“狂热”精神,就很难为之献身。这也正是一种“凤凰精神”。
(七)
刘长乐多次对记者说过:
凤凰人不会沉沦于现在这种贵族的、沙龙的、媚俗的电视文化中。我觉得在企业文化中强调精神;在市场运作中也需要讲一点精神。应该说全世界最有前途的文化销售市场在中国,如果我们没有一点精神去引导消费趋势,那是一件很悲惨的事情。
这也正是他坚持把节目定位在“新闻”而不是“娱乐”的理由。
凤凰虽然“定位”的是华人市场,但分明又想超越华人市场,而把凤凰的声音送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乃至覆盖全人类。所以他一再强调说,凤凰人要有“使命感”,要“有一点精神”去“引导消费趋势”。
尽管刘长乐没有明说,他要充当全人类的“和平使者”,但从凤凰人的行动中却体现出一种对全世界都充满着一种“终极关怀”的人文精神。他说:
“凤凰”组织别人不敢想的活动。“凤凰”在过去的几年中组织了飞越黄河、千禧之旅、欧洲之旅、穿越风沙线、寻找远去的家园等多个大型采访活动。这些举动都被称作中国传媒史上的第一次。
这些别人不敢想的大型采访活动,显然已超越了一般意义上说的“新闻”内容。它分明蕴涵了一种人文精神,也是一种“勇敢”的行动。
我翻阅过余秋雨写的《千年一叹》,这是他在千年之交随香港凤凰卫视“千禧之旅”越野车队跋涉四万公里经历而写的一本日记。
他说:“我们是去寻找人类古代文明的路基,却发现竟然有那么多路段荒草迷离、战壕密布、盗匪出没。”经过一番艰难而危险的“寻找”
之后,油然引发出他的阵阵“苦思”:
吟“中华文明也伤痕累累,却如何避免了整体性的崩坍?”
吟“这种避免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吟“哪些代价是正面的,哪些代价是负面的?过去的避免能否担保今后?”
除此,更需要“苦思”的还是:
现在世界上生龙活虎的年轻文明,过多少时间,会不会重复多数古代文明的兴亡宿命?(《千年一叹》)
这是什么样的“苦旅”、“苦思”?显然不是“肥皂剧”作者们的那种“乐思”、“狂思”,而是一种超民族、超国界和超时代的“人文幽思”。
“千禧之旅”如此,“风云对话”也是如此。
庄子笔下的“鹏”,实际上就是“凤凰”。
“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生于香江,长于南海的凤凰,水击三千,扶摇万里,搏击五洲四海,掀起的是一股“时代风云”。全世界的政治明星、社会贤达和各路诸侯,无不在凤凰人阮次山们的视野之内。“风云对话”的内容,也无不是“指点江山”、天下兴亡的大事。“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
2004年10月26日,美国国务卿鲍威尔访华时,有90多个中外媒体要求采访他,他都谢绝了,但他却接受了凤凰台阮次山的采访。
阮次山问他,美国是否认为台湾是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鲍威尔说,我们的政策很清楚,只有一个中国。台湾并不是享有主权的国家。
这,正同阮次山采访基辛格一样,所谈的都是非常敏感且为世人关注的政治问题。从中即可看出,凤凰人关注的焦点非同一般,都是时代的风云对话。其他媒体虽然也在关注,但他们却远不像凤凰那样精彩、及时、灵活和富有深度。阮次山虽然尚未达到“大智若愚”、“平常心态”和“知止”的境界,但毕竟展示了一种“不卑不亢”的大家风范。
与“千禧之旅”和“风云对话”相应的“冷暖人生”和《纵横中国》,虽然没有那么强烈的政治色彩和鲜明的时代烙印,但它同样蕴涵着一种“人文关怀”。
凤凰人既在时代风云中搏击,同时也在江河中戏水兴波。既关注叱咤风云的精英泰斗,同时也关注百姓布衣。他们仰视着那些参天大树,同时也俯视着那些小花细草。
“冷暖人生”中的那些几乎并不惹人注意的小人物,看去是那么无奈与脆弱,但无奈中却又显得如此能耐,脆弱中却又显得如此坚强。他们分明自身难保,但仍然没有忘记援助他人。北方的那个小伙子,自己住在简陋的小阁楼里,却掏钱为他人租房间。年三十晚上不与家人团聚,却跑去与一帮乞丐团年,还为他们送上热气腾腾的饺子。南方的一个中年人,自己尚无着落,却甘愿为一群民工去催讨久而未得的工钱。
还有一生贫困却收养了一大堆孤儿的老太太,还有并非律师却专门为人打官司的侠客……总之,人生百态,三教九流和人间的酸甜苦辣,都在凤凰人的关爱之中。
《纵横中国》里,凤凰人的足迹踏遍了神州大地,万水千山,并把足迹延伸到了被人们遗忘了的边缘角落。他们艰难而忘我地去追寻的不是猎奇守旧,而是寻找“远去的家园”和绿水青山。他们守候的是人脉,呵护的是文化传承的星星之火。
“有报天天读”则兼以上二者之长,融风云与冷暖为一体,而且操作起来要简单得多。尽管杨锦麟的普通话稍欠标准,节奏太快,但他把一个本来枯躁的话题玩活了,读得有生有色,风趣传神,不无调侃幽默,而且他天天读的都是天下大事,国计民生。真是天天读世界,时时看人生。
这些精彩纷呈的板块栏目,也许是出于各主持人的创意,尽管由各位主播操盘运作,似乎与“太平绅士”刘长乐无关,功劳应是各家主持人的。
但这些“创意”和“操盘”的“源点”,却是发端于老板刘长乐的“人文灵府”之中。
提起人文二字,我确实有一番感叹。尽管“人文”曾一度成为人们所钟爱的热门话题,但曾几何时它却早已淹没在汹涌澎湃的商海大潮之中了。现在如果来谈人文的话,那真是一场好笑。因此,有些媒体称我是“人文学者”时,我以为这不是褒扬,而是一种讽刺,分明是拿我来开涮,但我又暗自开心,仍想被人看成是“人文学者”。
也许因为如此吧,刘长乐似乎也不想充当人文主义者。在他的话语中,也很少提到人文二字。但我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依然固执地祭起人文二字,并将它扣在刘长乐的头上。而且固执地认为,刘长乐不是一般的“新闻业主”,而是一个富有对人类“终极关怀”的“人文老板”。也许在他骨子里、心灵深处的潜意识中,天生就有一种想当普度众生的如来佛祖的慧根。只不过不好意思表露出来而已,反倒像刘备一样,一味地“韬光隐晦”,一直装傻卖乖。因此在煮酒论英雄时,当曹操说“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后,刘备吓得连手中的筷子都捏不住了。这叫说破英雄吓煞人,但刘备分明是惊恐而快乐着……我今说破英雄,刘老板是“长乐”呢,还是“短叹”?
(八)
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其实,“名欲”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性。婴儿出生时先是头着地,然后是哇地一声大唬,旋即将身一转,来了个头顶蓝天、脚踏大地,从“自然人”一跃而成了“社会人”,这叫出人“头”地。释迦牟尼出生时就是这样,刚一诞生就大喊: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这等于是向世人宣布:我来啦!我就是拯救你们的如来佛祖。芸芸众生出生时虽然不像佛祖那样呼天喊地,但每个人小时候玩的都是争王称霸、“打江山”的游戏。
我不知刘老板小时候玩过“打江山”的游戏没有,但他在撬动把玩凤凰这个小“地球”时,却亮出像农民领袖黄巢那样“满城尽带黄金甲”
的领袖风采。这就难怪窦文涛几乎天天都在三呼万岁,夸说他的刘老板伟大伟大又伟大。但私下又抱怨他是不肯多发奖金、不肯修建豪华办公楼的“吸血鬼”。意思是我等都在拼死拼活地为凤凰卖命,你却坐享其成当“翘足老板”、做“太平绅士”,你又有何能耐?
刘长乐论形象不如梁冬,论口才不如窦文涛,论交际不如吴小莉。
总之,他在很多方面都斗不过手下那群“千里马”,正像刘邦一样,打仗不如韩信,计谋不如张良,后勤不如萧何,但他却有本事把这些人“管住”,让他们把头拴在裤腰带上不顾一切地跟着他跑。
然而,人人想当领袖却不是人人都能成为领袖,因为凡为领袖人物都负有更多更大的使命感、责任感和危机感。
单说危机感,时下凤凰台就面临着来自外部和内部的种种挑战。
在凤凰10周年的庆典会上,在浓烈而雄壮的主旋律中分明透出另一个不谐和音,几乎所有的主持人都在说:凤凰人累了,当凤凰人真累呀!虽然这是以“累”来衬托他们工作的艰辛与努力,但分明又传出一个不祥之兆。
十年,短短十年就叫喊累了累了又累了,如此又怎样去应对未来十年二十年更大更威更猛的挑战呢?
说凤凰已经成功地占领了中国市场,这只能是一种宣传和一种姿态。实际上凤凰在中国市场上的份额还很小,只不过是一席之地。时下除星级酒店和少数文化单位能接收凤凰台之外,大多数地方还看不到凤凰的身影。
别说与大陆主流电视台竞争还缺少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就是与像湖南这样的地方台竞争也有些吃力。一次“超级女声”的运作,竟使中央电视台也黯然失色。凤凰又怎样抵挡得住这种滔天洪波呢?(听说凤凰与湖南台已准备联手合作。)
再说了,凤凰卫视在大陆的“落地权”,恐怕一时半会还解决不了。
2004年底,新闻集团曾以间接方式,将自制内容通过青海卫视向全国播放,凤凰人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心里踏实多了。但刚绽开笑容不久,新闻集团与青海卫视的“拉郎配”,即被有关主管部门“撤销”了。
在此情况下,当初与刘长乐联手合作,创造奇迹的传媒大亨默多克,终于半途撒手,决定“出局”走人。他的“担心”,终于成了“现实”。
实际上,这便是凤凰危机的一次总爆发。
现在尽管由电信营运商中国移动首开电信公司“入股”、加盟电视的一代先河,而且可以借助中国移动数以亿计的手机终端,帮助凤凰在更大范围内实现“另类落地”的难题。在默多克退和中国移动进的这一退一进中,刘长乐不花一分钱,仍获得凤凰的控制权,看来他仍是赢家。但是,凤凰的危机并未因此而消失,更要命的还是凤凰内部的“老化”问题。人们天生就有喜新厌旧的特性,天天都在追赶时尚。
电视节目更新的周期一般是三年,最多也只不过四年而已。凤凰台的不少节目,大多超过或接近周期了。
“小莉看世界”,开头还新颖,有看点。但现在看去已显得平淡无奇,流于一般,有失水准。
“风云对话”虽然保持了强劲不衰的势头,但同时也给人一种老气横秋、老一套的陈旧感和沧桑感。
“锵锵三人行”则流于浮滑,毫无内涵。
“纵横中国”则更显得后劲不足,江郎才尽。
“冷暖人生”则过冷过暖,却又不冷不暖。
从各位主持人的年龄段来看,主播者大多垂垂老矣,白发苍然。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女主播则更令人担心,她们大多徐娘半老,还有几天青春的光彩?
如此等等,也许刘老板早已胸有成竹,应对有方。但要再创凤凰未来的奇迹,他必须首先超越自己,战胜自己,又要回归自己。
九十九度不算功夫,最后一度才见功力。
冠军之所以为冠军,就是他能超越最后别人无法超越的那么一点点。
当我看到屏幕上刘长乐用轮椅推着受伤待医的刘海若时,我很感动,因为他体现了一个老板对属下员工的爱心。但我同时又在想,要把凤凰这个小地球举起来时,恐怕仅此爱心又是远远不够的。他还需要找到一个比推轮椅更强更大的“支点”,他还需要找到超越自己、战胜自己和最后又回归自己的“契机”。
刘长乐在十年庆典会上引了苏东坡的那句名言,说明他已发现了掌控自己和凤凰的禅机。
时机决定一切。
时机也决定刘长乐和凤凰未来的命运。
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玩“时机”近似于玩火一样,弄不好就会玩火自焚。时机难觅,禅关难破。很多奥秘,只能是可神通而不可语达,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姑且以雪窦禅师一偈作为评参:
倒一说,分一节,同生同死为君诀。
八万四千非凤毛,三十三人入虎穴。
别别别,扰扰匆匆水里月。
君知否,岂容酣睡他人卧塌侧?
李敖是根“搅屎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