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诚抢滩重庆北部新区和广州白云丹参、以及《电脑报》的举措,甚至包括与新加坡科技公司(STT)的联手合作以争夺对环球电讯控权的举措中,似乎都表现得滞后和错失良机。同时也说明他对“内地政治”的了解还是不怎么到位。他也许还不太清楚大陆正处于“转型”
阶段的“阵痛”时期,市场经济领域里的不少地方还带有原来计划经济的某些影子,官本位文化意识还很浓厚,办起事来并不那么顺畅。所以,李嘉诚对此表示失望与无奈,不免有些焦急,有时还怒火中烧,怨天尤人。
不过,“超人”的智慧与行动,总是不能用常情常理来衡量的。比如:近年来李氏旗下的“长和系”,在内地悄然完成了600万平方米的土地储备。看似有些“逆市场而动”,违背常情,颇有风险。但焉知不是商机无限,极具发展潜值?这又不是一般人所能预期的,只有李嘉诚才能权衡利弊得失,把握这一良机。
况且,他早已精明洞透“经济制度问题不是经济本身,而是一个政治问题和社会问题,一个综合的结果”。
最近,他在新加坡管理大学“李嘉诚图书馆”开幕典礼上的致词中说:
如果说政治结构的改革像灵丹妙药,一剂便能解除贯穿于我们民族历史的痛苦及迷茫,那实在是颇为武断,也是过分简单的说法。我们需要建立在法治、可靠及公正基础上的政治体制,但一个公民社会必须先植根于每个国民的心中,人民要做出的承诺,是永远超越平等参与、个人权益及经济机会。大家要有对社会共同承担责任的精神,正如雅典人对其城市的古老誓言:“我们定将竭力把祖先留给我们的城市建设得更伟大、更辉煌、更美好,再传给我们的后代。”
(《青年参考》)
李嘉诚这样说,他自己则身体力行,首先带头这样做。因此在处理和平衡个人财富与社会利益关系上,他很早就找到了契机。
(五)
钱花了才能显示其价值,但1分钱的价值有时比1亿元的价值还大,全看你花在什么地方和什么时候。
比尔·盖茨曾感叹说:当你有了1亿美元的时候,钱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有位南方富豪曾主动光临寒舍问我:人怎样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赚了钱之后又怎样才能心安理得?
我说我从未经商,不知赚钱之道。我只知道一点佛禅妙法,不妨送你八个字:凶狠如魔,慈悲如佛(参见拙着《禅林清音》后记)。
后来又有一位山西的富豪问我:现在我虽然不是富可敌国,但已足够我花几辈子了。不过花来花去,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花了。你说怎么办?
我说:该省的决不花,该花的决不省。
他又问:到底怎么省?怎么花?
看来对有钱的大款们来说,这还真是个难题。
西门庆说:“咱只消尽这家私,广为善事,即使强奸了嫦娥、和奸了织女,拐了许飞琼,盗了西王母的女儿,也不减我泼天的富贵。”但花天酒地之后,他又对小儿说,你爹虽然有一天富贵,但还是被人瞧不起。
所以还是给你捐个官儿吧,以好重振家风,挣回脸面。
正像今天有些商人买官一样,目的是为了做红顶商人以便更好地赚钱;也像一些富商因赚黑心钱而不安去修庙烧香一样,目的是为了求得心灵上的解脱;还有就是富得流油之后资助学校、医院,最后将学校医院改成菖菖菖,以便流芳百世。当然也有只捐钱、不留名的。
这些都是花钱之法,但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和用心,为名为利也好,不要名不要利也好,其实终究还是在做生意,皆“市道之交”也。不为名,是为了更好的名;不为利,是为了更大的利。比为名为利者的手法更高。正如武则天的“无字碑”一样,远比“有字碑”强多了。
话扯远了,还是说李嘉诚吧。
李嘉诚是从不炫耀财富的,他不爱出风头、不哗众取宠、不喜欢剪彩、也不愿因捐钱修医院学校而以自己的名字来命名。
1995年间,中央电视台主持说他是香港首富,李嘉诚便说这是误传。他说:“在香港比我有钱的人多的是,我在香港第六、第七名都排不上。”
事实上,李嘉诚已经荣登富豪榜了。2002年,《时代》杂志与CNN记者共同选出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企业领袖,李嘉诚就名列前茅,雄踞第9位。而且还特别指出:在香港人所花的“每一块钱”中,“都被李嘉诚赚走了一分”。
2005年,在《富布斯》公布的世界富豪排行榜上,李嘉诚由2004年的第19位,一跃而为第10位,财产增加了28.7亿美元,已达到了135.7亿美元。他在亚洲和香港富豪中同列首席。
这位亚洲首富同其他富豪一样,自然也想广为善事,利益人群。但不同之处在于他对慈善事业的理念和目的,与别人大相径庭。
近来中央电视台有位女记者当面问他,人们都说找钱容易花钱难,你却找到了花钱的契机。在慈善事业上花了那么多的钱,足以能列出一长串的清单。请问你是怎么想的?
这位女记者一再说“慈善事业”,李嘉诚则一再申明他做的不是一般的慈善事业,而是一种“社会公益活动”,同时也一再表明他的财富价值观,他说“贵为天子,未必就贵;贱为匹夫,未必就贱”。他说他始终追求的是“内心财富”和人格人性的升华,这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他说:只有内心富了才是富,只有有益于人了才是贵。
是的,衡量一个人的成功,不是财富的多少,而是人格的高低。但那又如何?
当今有些“美女”看见住别墅豪宅和坐宝马香车的男士就穷追不舍,理由是能住豪宅和开宝马的一定有钱有势,天生就是“美女”钟情的白马王子。
协和医大的一位女生在网上求嫁亿万富翁,理由也很简单,这就是“衡量一个人是否优秀只能用数据说话”。她说我很爱你,是因为你开着宝马车,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还有一些商家口称广为善事,但就是光打雷不下雨,尽开空头支票,即使兑现了也只不过用钱买个名声而已。
然而,这些都是为李嘉诚所反对而不屑一顾的。但如果说他捐助舍财的目的完全是出于回报社会、爱国为民的一种无私奉献精神,恐怕也不尽然,否则他同一般的慈善家就没有本质的区别了。
佛家说大恩不言谢,所谓回报,无非是因果之说。禅师们说的“净化自己,利益人群”,这倒与李嘉诚巴谱了。因为在李嘉诚的一系列“社会公益活动”中,分明蕴涵着“净化自己”与“自我完成”的人生境界。
一位大师说过:“人成即佛成,完成即人格。”
我曾参照马斯洛的五层人格金字塔,构建了一座东方人格金字塔:
(1)功利需要(即马氏的“生理需要”)。
(2)伦理需要(即“安全需要”)。
(3)政治需要(即“归属需要”)。
(4)品学需要(即“尊重需要”)。
(5)禅的境界(即“自我实现的需要”)。
我在《禅的人生与艺术》一书中,对此曾作过这样的解读,不妨节录一段。
马斯洛认为,自我实现者是“更为成熟、更为完满的人”。其定义是:“在他们的基本需要已得到适当满足之后,又受到更高层级的动机——‘超越性动机’的驱动。”其基本条件,他列了四条:淤完全健康,没有疾病的人;于是基本需要已充分满足的人:盂是能主动积极地运用自己的能力的人;而且榆是为了他们所为奋斗,为之求索并奉献忠诚的价值所激励的人。
除此,他还为自我实现者作了很多描绘:
“自我实现的人是恬然自发,天然情真的人,他们比其他人更易于把握自己的真性。”
“每一个自我实现的人都献身于某一事业、号召、使命和他们所热爱的工作,也就是‘奋不顾身’。”
总之,他恨不得把所有美好的词句都赋予他所设想的自我实现者,为之披上圣贤、先哲的衮衣。但说来说去,似乎都不及中国圣人、真人、佛陀那么动听,所以他干脆就说:
“也许用……‘老庄’的道、抉择、目的、甚或意志等术语来表述会更好。”他指的大约就是“老庄”的“无为而无不为”的“合目的性”。不用说,他想把西方的“自我实现者”与东方的“先知、诗人、圣贤”的人格综合为一个,融合为一体。
果然,当他在谈到自我实现者拥有一种妙不可言的“高峰体验”时,他索性就把“高峰体验”看成是中国“僧人、圣徒、瑜伽信徒、禅宗”的那种“宗教体验”。
尽管马氏将他的“善良的天国”移到了现实生活里,正如禅师们把“西方的菩提圣树”移植到人间大地上一样,同样遭到人们的冷落与唾弃。因为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认钱不认人的“人间火宅”世界里,那种只开花不结果的虚无说教和人性的光辉,往往是一钱不值的。说多了还只能令人心烦意乱,不屑一谈。没有经济实力的支撑,人性人格是一钱不值的。
“经济本身就是一种实力和权利。”
因此,李嘉诚在“发现自我”、“挑战自我”和“实现自我”时,首先把最能释放自己生命潜能和宏伟理想的支点、位置选在最富有挑战也最具有机会的经济市场。这也许正是他“被迫入市场发现别有洞天,一样可以实现人生多种需要,而终扎根于市场的原因”,也是他不断拼搏、乃至直到他富可敌国年岁已高的今天依然还在找钱的原因。因为他知道,经济实力越强,说话才越有影响力,越能帮助他人,也才越能使人格增值。
但光用钱说话,仅凭数据来显示人格,终归还只是一个经济动物。
这样是不能完全拯救苍生、感召社会的。单靠GDP的持续增长和市场经济,解决不了人类文明的诸多问题。
因此,李嘉诚始终没有忘记,他追求的是人生“自我实现”的最高境界。所以他在取得一富在天的经济实力的同时,始终把“内心财富”
作为他的既定目标。在他看来,所谓“内心财富”,无非就是一种人性人格的升华,一种人文精神的闪光,一种信念信誉的缩影。
他对那些“只懂得说上两句人文精神语言”的企业家和学者,向无好感。这不是对人文精神本身的否定,而是对人文精神的确切了解。
他懂得什么才叫真正的人文精神。他的心路历程和人生轨迹,就是最好的说明。
因此,在身份认同并不怎么看中的香港这个弹丸之地,他却具有强烈的“归属感”和“使命感”。他对“自我实现”的要求,则更为强烈,时刻不忘。与索罗斯一味用钱来买“开放社会”,则更不相同。
在李嘉诚的办公室里,一眼就可看见“知止”二字。这是何意?
《大学》开宗明义就讲:“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有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意思是说,大学的道理,是净化自己的德性人品,并以此去感召人民,最终达到善的境界。然后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做到心静不乱,像禅者那样具有八风吹不动的定力,最终实现自我,完成自我。
唐代魏征和李靖的师父文中子,据此创立了一门“止”学。中心是“高才非智,智者不显”,“大智知止”……“止”,就是指达到“善”的大智若愚的最高境界(“止”,也含有“不到顶点”、“适可而止”和“势不可造尽”的意思)。
“善”者,禅也,颇有人文精神。
内心深处富有“善根”和佛光禅影的李嘉诚,正是用“止”来激励自己去攀登建立在李氏经济帝国基础上的东方人格金字塔,尽快实现自我,完成自我,达到“善”(禅)的最高境界,成为一个真正的“大智”、“大善”之人,做一个超越自己又返璞归真回归自己的禅者。
如何超越?姑且以宋代法演禅师一偈为参:
人之性命事,第一须是。
欲得成此,先须防于。
若是真人,……。
(参加拙着《中国禅师》)
附录:李嘉诚在汕头大学演讲稿(节录)
屈指一算我的公司已成立了五十五年,由1950年数个人的小型公司发展到今天全球52个国家超过20万员工的企业。我不敢和那些管理学大师相比,我没有上学的机会,一辈子都努力自修,苦苦追求新知识和学问。管理有没有艺术可言?我有自己的心得和经验。
翻查字典,“艺术(Art)”的定义可简单归纳为人类发自内心的创作、行为、原则、方法或表达,一般带美感,能有超然性和能引起共鸣。
它是一门能通过求学、模仿、实践和观察获得的学问。
我常常问我自己,你是想当一个团队的老板还是领袖?一般而言,做老板,简单;你的权力主要来自地位之便,这可来自上天的缘分或凭仗你的努力和专业的知识。做领袖,较为复杂;你的力量源自人性的魅力和号召力。要做一个成功的管理者,态度与能力一样重要。领袖领导众人,促动别人自觉甘心卖力;老板只懂支配众人,让别人感到渺小。
想当好的管理者,首要任务是知道自我管理是一重大责任。在流动与变化万千的世界中,发现自己是谁,了解自己要成什么人,是建立尊严的基础。儒家之“修身”、“反求诸己”、“不欺暗室”的原则,西方之宗教教律,围绕这题目落墨很多,到书店、在网上,自我增值的书和秘诀多不胜数。
一方面我紧守角色,虽然我当时只是小工,但我坚持每样交托给我的事,妥当出色;另一方面绝不浪费时间,把任何剩下来的一分一毫都用来购买实用的旧书籍。因为如果欠缺学问知识,程度与人相距甚远,那么运气来临的时候也不知道。还有一重要小点,讲究仪容整齐清洁是自律的表现,但能选择自律心灵态度的人更容易备受欣赏。
二十二岁,我成立公司以后,进取奋斗的品德和性格对我而言层次有所不同。这时“能忍”和“任劳任怨”的毅力需要被赋予新的内涵。
意志需要和知识结合,静态管理自我的方法要伸延至动态管理,问题的核心在如何避免聪明组织干愚蠢的事。成功也许没有既定的方程式,失败的因子却显而易见,建立减低失败的架构,是步向成功的快捷方式。“如果”一词对我有新的意义,多层思量和多方能力皆有极大的价值,要知道“后见之明”在商业社会中只有很狭隘的贡献。人类最独特的是不仅是我们有洞悉思考事物本质的理智,而是我们有遵守承诺、矫正更新的能力,坚守价值观及追求目标的意志。
我认为自我管理是一种静态管理;是培养理性力量的基本功,是人把知识和经验转变为能力的催化剂。
这“化学反应”由一系列的问题开始,人生在不同的阶段中,要经常反思自问:我有什么心愿?我有宏伟的梦想,但我懂不懂得什么是节制的热情?我有拼战命运的决心,但我有没有面对恐惧的勇气?我有信息、有机会,但我有没有实用智能的心思?我自信能力、天赋过人,但有没有面对顺流逆流时懂得恰如其分处理的心力?你的答案可能因时、因事、因处境,审时度势而有所不同,但思索是上天恩赐人类扞卫命运的盾牌。很多人总是把不当的自我管理与交恶运混为一谈,这是很消极无奈,在某一程度上是不负责任的人生态度。
十四岁,还是穷小子一个的时候,我对自己有一很简单的管理方法——我必须赚取足够一家勉强存活的费用。我知道没有知识我改变不了命运,我知道今天的我没有本钱好高骛远。我也想飞得很高,在脑袋中常常记起我祖母的感叹:“阿诚,我们什么时候能像潮州城中某某人那么富有?”我可不想像希腊神话中伊卡洛斯(Icarus)一样,凭仗蜡做的翅膀翱翔而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