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人不能一日而无用,即不可一日而无财。然必留有余之财而后可供不时之用,故节俭尚焉。夫财犹水也,节俭犹水之蓄也。水之流不蓄,则一泄无余而水立涸矣[1];财之流不节,则用之无度而财立匮矣[2]。我圣祖仁皇帝躬行节俭之为天下先,休养生息,海内殷富,犹兢兢以惜财用示训[3]。
盖自古民风皆贵乎勤俭,然勤而不俭,则十夫之力不足供一夫之用,积岁所藏不足供一日之需,其害为更甚也。夫兵丁钱粮有一定之数,乃不知撙节[4],衣好鲜丽,食求甘美,一月费数月之粮,甚至称贷以遂其欲[5],子母相权,日复一日,债深累重,饥寒不免。农民当丰收之年仓箱充实,本可积蓄,乃酬酢往来[6],率多浮费,遂至空虚。夫丰年尚至空虚,荒歉必至穷困,亦其势然也。似此之人,国家未尝减其一日之粮,天地未尝不与以自然之利,究至啼饥号寒、困苦无告者,皆不节俭所致。更或祖宗勤苦俭约,日积月累,以致充裕,子孙承其遗业,不知物力艰难,任意奢侈,耀里党,稍不如人,即以为耻,曾不转盼遗产立尽,无以自存,求如贫者之子孙,并不可得,于是寡廉鲜耻,靡所不至。弱者饿殍沟壑,强者作愚犯刑。不俭之害,一至于此。《易》曰[7]:“不节若则嗟若。”盖言始不节俭,必至嗟悔也。尔兵民当凛遵圣训,绎思不忘。
为兵者知月粮有定,与其至不足而冀格外之赏,孰若留有余以待可继之粮?为民者知丰歉无常,与其但顾朝夕致贫窭之可忧[8],孰若留贮将来为水旱之有备?大抵俭为美德,宁以固陋贻讥,礼贵得中,勿以骄盈致败。
衣服不可过华,饮食不可无节,冠婚丧祭各安本分[9],房屋器具务取素朴,即岁时伏腊,斗酒娱宾,从俗从宜,归于约省,为天地惜物力,为朝廷惜恩膏,为祖宗惜往日之勤劳,为子孙惜后来之福泽。自此,富者不至于贫,贫者可至于富,安居乐业,含哺鼓腹[10],以副朕阜俗民之至意[11]。
《孝经》有曰[12]:“谨身节用以养父母。”此庶人之孝也。尔兵民其身体而力行之。
——节录自《四库全书·子部》
【注释】
[1]泄:通“泻”。
[2]匮(ku佻):缺乏。
[3]兢兢:小心谨慎。
[4]撙节:限制;节省。
[5]称贷:举债;告贷。
[6]酬酢(ch佼uzu侔):交际,应付。
[7]《易》:指儒家经典之一《易经》。
[8]窭(j俑):贫穷。
[9]]冠:古代男子到了二十岁时举行成人之礼,结发戴冠。
[10]含哺鼓腹,指天真淳朴,没有诈伪。
[11](xi佗n):和协。
[12]《孝经》:儒家经典之一,论述封建孝道和宗法思想。
【译文】
活着的人不可能一日而无所需之费用,即不可能一日而无所供花费的钱财。然而,必须留存有余之钱财而后才可以供给随时所需之费用。因此,节约勤俭显得非常重要。钱财好比水,节约勤俭好比水之积蓄储存。
如水在流淌之中不注意积蓄,则会一泻无余而使之立即干涸;钱财之花费不加以节制,则会用之无度而使钱财立即缺乏。我的父亲圣祖仁皇帝身体力行节俭为全国人民作出了榜样,休养生息,国内富实,仍然紧缩开支以惜财用而示训国人。自古以来的民风以勤俭最可宝贵,然而勤而不俭,则十人之力不足以供给一人之费用,积一年所存不足以供给一日之需求,其后果更为严重。军营士兵的钱粮有一定之数目,竟不知道节省着用,穿衣讲究鲜艳华丽,饮食追求甜美可口,一月花费数月之粮,甚至向别人借债以满足自己的无穷欲望,本利相互变化制约,日复一日,债务深重,饥寒难免。农民本当在丰收年间粮食钱财充裕之际,注意积蓄以待灾荒,竟多方交际往来,大都浮费浪用,从而弄到钱粮空虚。丰收之年尚至于钱粮空虚,灾荒歉收之年必至于穷困潦倒,发展到这个样子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像这类的人,国家未曾减少其一日之粮,天地未曾不给予以自然之利,结果弄到啼饥号寒、困苦无告,这都是不知节俭所造成的。更有因为祖宗勤苦俭约,日积月累,以致家业充足富裕,而子孙继承其遗业,却不晓得财物来之不易,任意奢侈,在人面前显示自己的富有,满足其自己的虚荣心;稍稍不如人家,即以为羞辱,竟不要多久就把祖宗的遗产花光,以至到了无法养活自己的地步。即使想求做一个贫苦人家的子孙,也不可能。
于是寡廉鲜耻,毫无自尊心,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弱者因饥饿死于山沟,强者无视国法而犯刑。不善节俭之害,到了这样严重的程度。《易经》
说:“不节俭必定后悔。”说的是一开始不节约,必至最终贫穷后悔不已。
你们兵民应当切实遵循我的父亲圣祖仁皇帝的训示,铭记在心而不忘却。
当兵之人应晓得月粮有确数之规定,与其到了不足之时而希图其格外之赏赐,何不留有余存以待可继之粮?为民者应当晓得丰歉难以预料,与其只注意早晚至于贫穷的忧虑,何不存贮将来为水旱灾害之有备无虞?大体说来,勤俭节约为美德,宁可让别人讥笑我见识鄙陋,授人礼物也要坚持贵在适中,不要以骄盈而致家道败落。衣服不可过于华丽,饮食不可没有节度,红白喜事各按规矩,不可讲究排场,房屋器具陈设务必取其简朴。就是在一年春夏秋冬和夏天的伏日、冬天的腊日这些重要时节,设酒席招待宾客,也应当依从风俗习惯,适宜适度,一切归于节俭。为天地爱惜物力,为朝廷爱惜德惠膏脂,为祖宗爱惜往日之勤劳,为子孙爱惜后来之幸福恩惠。自此,富裕之人不至于转为贫穷,而贫穷之人却可以至于富裕,大家安居乐业,天真淳朴而没有诈伪,以符合我敦厚风俗、和协民情的深切意愿。《孝经》上面说:“谨慎言行、节约费用以供养父母双亲。”
这是一般平民百姓对父母双亲孝顺的意思。你们兵民应当对此身体力行之。
【评析】
此篇重点阐述勤俭节约的道理。用通俗的例子、朴素的语言反复告诉人民,勤而不俭,富裕者必定会贫穷;反过来贫穷者如果既知勤劳又晓得节俭,则会转穷为富。丰收之年应当想到灾歉之年,富有之时应当想到贫乏之时。平时穿着打扮不要过于华丽,饮食交际不要过于讲究排场。这些浅显的话语充满了朴素的哲理,是值得后人借鉴吸取的。
隆学校以端士习[1]
【原文】
古者家有塾[2],党有庠[3],州有序[4],国有学,固无人不在所教之中。
专其督率之地,董以师儒之官,所以成人材而厚风俗,合秀顽强懦使之归于一致也。我圣祖仁皇帝寿考作人[5],特隆学校,凡所以养士之恩,教士之法,无不备至。盖以士为四民之首,人所以待士者重,则士之所以自待者益不可轻。士习端而后乡党视为仪型,风俗由之表率。务令以孝弟为本,才能为末,器识为先[6],文艺为后[7]。所读者皆正书,所交者皆正士,确然于礼义之可守,惕然于廉耻之当存[8]。惟恐立身一败,致玷宫墙;惟恐名誉虽成,负惭衾影[9]。如是,斯可以为士否?或躁竞功利,干犯名教,习乎异端曲学而不知大道,骛乎放言高论而不事躬行[10],问其名则是,考其实则非矣。昔胡瑗为教授[11],学者济济有成;文翁治蜀中[12],子弟由是大化。故广文一官[13],朕特饬吏部悉以孝廉明经补用[14],凡以为兴贤育才,化民成俗计也。然学校之隆,固在习教者有整齐严肃之规,尤在为士者有爱惜身名之意。士品果端而后发为文章,非空虚之论;见之施为,非浮薄之行。在野不愧儒者,在国即为良臣。所系顾不重哉[15]!
至于尔兵民恐不知学校之为重,且以为尔等无与,不思身虽不列于庠序,性岂自外于伦常?孟子曰:“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弟之义。”又曰:
“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则学校不独所以教士,兼所以教民。若黉宫之中[16],文武并列,虽经义韬略,所习者不同;而入孝出弟,人人所当共由也。士农不异业,力田者悉能敦本务实,则农亦士也;兵民无异学,即戎者皆知敬长爱亲,则兵亦士也。然则庠序者,非尔兵民所当隆重者乎?
端人正士者,非尔兵民所则效者乎?孰不有君臣父子之伦?孰不有仁义礼智之性?勿谓学校之设,止以为士,各宜以善相劝,以过相规,向风慕义,勉为良善。则氓之蚩蚩[17],亦可以礼义为耕耘;赳赳武夫,亦可以诗书为甲胄[18]。一道同风之盛,将复见于今日矣。
——节录自《四库全书·子部》
【注释】
[1]隆:兴盛。端:端正。
[2]塾:古代私立家庭学校。
[3]庠:古代乡学名称的一种。
[4]序:古代乡学名称的一种。
[5]寿考:年高;长寿。
[6]器识:气度见识。
[7]文艺:指写作方面的学问。
[8]惕:小心谨慎。
[9]负惭衾影:背负着惭愧败行之心。
[10]骛:追求。
[11]胡瑗:北宋学者、教育家。
[12]文翁:西汉臣。
[13]广文:泛指儒学教官。
[14]孝廉:古代对举人的尊称。明经:明清时对贡生的尊称。
[15]顾:难道。
[16]黉宫:古代指学校。
[17]蚩蚩:敦厚貌。
[18]甲胄:铠甲和头盔。此处喻指诗书为御敌的本领。
【译文】
古代家有家的学校,党有党的学校,州有州的学校,国有国的学校,本来无人不在受教育之中。如专其督察之地,正以师儒之官,就可以造就人才而厚风俗,聚合智愚强弱之人使之归于一致。我的父亲圣祖仁皇帝在位多年致力于培育人才,特别重视振兴学校,凡所以培养读书人的深厚情意,教导读书人的方式方法,无不详备周到。一般说来,因为读书人为士农工商之首,人所以对待读书人很敬重,而读书人之所以对待自己则更加不可随便。这是因为读书人养成了端正的品行习惯而后乡里视作为模范,良好风俗由此形成作为表率。所以读书人一定要以孝顺父母、敬爱兄长的道理为重,才华能力为轻;以气度见识为先,写作方面的技能为后。所读之书均为正道之书,所交之人均为正道之人,坚持礼义之可以遵守,敬惧廉耻之应当保存。唯恐自己的身名败坏,致使玷污师门声誉;唯恐名誉虽已取得,而负有惭愧败行之心。如果是这样,不就可以成为一个有知识的人吗?或者有人急于与人比高下而争功名利禄,干涉侵犯纲常名教,习惯于邪说和偏狭的言论而不知治事做人的大道理,追求夸夸其谈而不去实际进行,问其名则是,考其实则非。古代着名教育家胡瑗为学官,学者众多而又有成就;汉景帝时文翁为蜀郡守,于成都起办官学,这个地区的子弟因此而受到广泛深入的教化。所以设立儒学教官一职,我特意督饬吏部一概以举人、贡生等经过严格科举考试而获得功名的人补用。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兴贤育才,达到开化民智、形成一种良好风俗的目的。然而,学校之兴盛,固然在于熟悉教育的施教者应有整齐严肃之规章,但作为一个读书人,爱惜自己身名之意愿则尤为重要。他的品行果真端正而后可以阐发为文章,不是空洞虚伪的说教;在实际行动上,不是浮丽轻薄之行为。没有当官也不会感到有愧名,在朝廷即为良臣。学校与国家的关系难道不是很重要吗?
至于你们兵民恐怕不知道学校之为重要,而且以为与你们无关,不考虑自身虽然没进过学校,但其品性岂可自己将其排除于伦理纲常之外?孟子说:“谨慎地从事学校的教育,再用孝悌的道理来反复重申。”他又说:
“人与人之间尊卑高下的规则显明于上层,则普通老百姓就会亲密无间于下边。”这个道理说明,学校不是单纯用来教育读书人,还兼及有教育广大民众的意思。如果学校中之文武并列,虽经义韬略所习者各有不同,而有关于了解孝顺父母敬爱兄长的问题,则人人应当共同由学校来启发诱导。读书的人和种田的人从总体上说并没有根本的区别,只是分工不同而已。致力于耕种田地的人如都能敦本务实,那么一个种田的人同时也是一个读书的人;当兵的人与老百姓所受教育的根本内容并没有什么差别,这就是说当兵之人都知道尊敬长辈爱护亲朋,那么当兵的人同时就是一个读书的人。然则各类学校就不应该为你们兵民所当重视吗?端人正士就不应该为你们兵民所当仿效吗?谁没有君臣父子之间的人伦关系?谁没有仁义礼智之类的天性?不要以为学校之设立,仅仅是为了读书人,人人都宜以善行相互劝导,以过失相互规诫,向往良好之风气,仰慕可敬之义行,相互勉励为良为善。如此则乡间劳作小民之忠厚老实,亦可以礼义作为农事的工具;雄健勇猛之军营士兵,亦可以诗书作为御敌的本领,古时候道一风同的盛况,定将再现于今天。
【评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