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点黑。
繁燎的星空洒下一丝余晖,照出了角落里的阴暗,也照出了帝国皇城西苑墙上高耸大槐树下的小木屋。
这是间简陋的小木屋。
准确地说,这是大槐树盘根交错形成的树洞,只是有几分木屋状而已。不知是谁,在树洞入口装上了一扇木门,随着风轻轻摇摆,发出吱吱的响声。显是空了有些年头,不时还飘出呛人的尘灰。
哒哒哒——
宁静的夜里骤然响起了脚步声,沉重,却有种奇异的节奏,每一次声音消失前,马上又响起另一声,衔接得竟是没有一丝缝隙。
随着声音的消失,木屋前多了一道拉长的身影。
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站在了木屋门前。寥寥月辉并不足以看清少年的脸庞,淡淡地光辉斜洒在他瘦瘦的身子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他,站得很稳,真的很稳,就连影子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少年身后背着一柄剑。一柄巨剑。
这是一柄很久都不曾出鞘的剑,在这般微弱的光亮中都能清晰地看到,剑鞘的端口处有厚厚的一层锈迹,剑鞘壳上更是布满了灰色的铁锈。剑身略微倾斜,长长的剑柄从他纤瘦的左肩膀上露出来,巨大的剑身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仿佛融为一体般,刚才的走动也没摇晃分毫。
少年就那么在小木屋前站着,好一会,他才抬脚从那扇半开着的木门边走了进去。小木屋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少年却仿佛能看见般,轻巧地绕过跟前的长凳,走向里面的床铺边。
仅仅是这份视黑夜如白昼的能力,就足以说明他已经达到了觉念上境。何况还是如此年轻的年纪,绝然是位修行界的天才,乃至整个大陆都罕见的修行天才。
或许是不习惯这般黑暗,少年点亮了悬挂在顶上的煤油灯。虽然只是微弱的火焰,却足够照亮狭小木屋的每个角落。
小木屋内简陋得有点不堪,一张长凳,一张小木床,一卷草席,一床已经发了霉的棉被。这,就是屋里的全部,不多一件,自然也没少一件。
少年皱了皱眉,似乎有些许的洁癖,这样到处是尘灰的环境令他很不自在。他解下巨剑轻轻地放在一旁,像是在呵护一件宝贝般小心翼翼的放下。
然后,他起身撸起衣袖,扎起裤脚,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开始收拾。
他打扫的动作有些别扭,或者说滑稽。一边擦着灰尘,却还一边照顾着身上的衣衫,不肯让衣衫沾到哪怕半分灰尘,为此,他必须要时不时地抬起身子的某个部位,看上去确是滑稽可笑。
这般清扫收拾,足足花了一个时辰,不过,结果是整个屋子焕然一新,干净整洁,就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做完这一切,他满意地吐了口气,放下衣袖和裤脚,走到小木床边,疲惫地躺了上去。然而,躺下不到两呼吸,他立刻又坐了起来,双腿交叠盘起,挺起腰背,闭上眼睛,双手自然地张开摆放在膝盖上。
凝神炼元。
虽然离开了汶水城,可他总觉得那个手持长鞭的老鬼还在监督着他,那根打在身上火辣辣疼痛的鞭子似乎随时都会落在身上。说来也奇怪,那根鞭子其实并算长,可无论老鬼站得多远,只要一挥手,鞭子就能结实地落在身上。
老鬼说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下手自然不会轻,每一下都疼到骨子里。十多年了,他倒是也习惯了。虽然来到了帝国的皇城,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没有老鬼的地方,可每当想要休息,还是会习惯性地盘坐起来凝神炼元。
姓陆,名小渔,来自帝国最北面的雪原——汶水城。六岁开始修行,八岁净元入通灵境界,十一岁再次净化体内元力,破入觉念境界,十二岁觉念中境,十三岁觉念上境,到如今,已有两个年头,虽然依旧停留在觉念上境,不过,他隐隐中感觉到,只要他抬脚迈出去,就能看见不一样的世界。
如此罕见的修行速度,无论在谁看来,他都是一个天才,而且是绝顶天才。可老鬼对此呲之以鼻。
“天才?哼,那是形容十八岁就能成为圣宗,连圣门世界都不屑进去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天才。你,不过是在我的鞭打下,勉强贴着天才屁股的废材而已。”
陆小渔对此话很赞同,虽然“勉强贴着天才屁股的废材”这句话令他心情很不愉快,不过,他知道老鬼说的是实话,和那些仿佛天生就会修行的人相比,他确实连望着他们项背的资格都没有。
六岁那年,若不是老鬼用一半的修行替他打通闭塞的脉络,他根本就没法修行,只能做个普通人,在修行世界中,和废材并没有什么两样。
一个废材要想在修行世界立足,勤奋,是唯一有希望和别人并肩的途径。
何况,他想要的并不仅仅是立足。
他想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在帝国皇城的圣武门斩下那人的人头。
又比如,在圣门世界的圣王殿牌上写下名字。
再比如,在圣王殿前雕上他俯瞰一切的雕像。
无论哪一个,对如今的他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甚至,连做梦都不见得能梦到的。
所以,他修行得很勤快。应该说,他比任何修行者都要勤快。六岁开始修行至今,九年,除了修行,他没做过别的事,就连睡觉,也是在修行中度过的。
无数个枯燥乏味的日日夜夜,他都甘之如饴地挺了过来。然而,今天盘坐着凝神炼元了一个时辰后,他竟因为一缕似有若无的光芒而心烦意乱起来。
这光芒不是来自那盏悬挂着的煤油灯,而是从城墙的缝隙里透射进来的。那是一根粗壮的树根,不甘束缚,穿过厚厚的城墙,探入了城墙的另一头,硬生生地挤出来一道缝隙,光芒就是从那里透射进来的。
这一缕光芒乍隐乍现,当它闪现时,不偏不倚,正好投射在他的眉目间,搅得他心烦意乱。他睁开眼,看了眼城墙里的那一丝缝隙,从小木屋里走了出来。
大槐树很高,城墙也很高,就连那间小木屋都有丈许高。唯一不高的,就只有他这个人。
然而,他只是仰头呼吸了一口空气,就越过了城墙,站在了城墙的另一边。沿着那一缕光线,他穿过一小片红树林,然后他看见了一条溪流,有那么一盏小烛灯,在溪流的几颗山石间旋转,碰撞,无法顺着溪流而去。火焰,就在这碰撞间不停地摇晃,然后,在小木屋里乍隐乍现。
小烛灯的上方有一座简单搭建的木桥,说是桥,倒不如说是一块木板。只是,这块木板跨过了溪流,称之为桥较为合适些。
桥间坐着一个少女,白衣如雪,长发轻飘。
美,很美的少女。
少女低垂着头,双手放松地撑着桥板,精致如玉的小脚丫浸在溪水里,修长的小脚轻晃,小脚丫带起几滴水珠,顺着那光滑娇嫩的皮肤滑下,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水里,清脆纯净地滴答声,竟是穿透过涓涓细流的水声,一丝不漏地传了出来。准确地说,是传进了陆小渔的耳里。
陆小渔微微一怔,随即淡淡地笑了笑,却没发出声音。滴答声他听到了,所以,他听懂了。那是警告,是少女无声的警告。
可他不在乎,老鬼狠辣的长鞭下都没屈服过,何况只是几下滴答之声。
他神色平静看了眼少女,然后,望着依旧在溪流间摆动摇晃的小烛灯,慢慢地抬起腿,踩着小溪边凹凸不平的小石头,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依然是有着奇异节奏的步伐,细碎的声音竟是精准无比的和清脆的水滴声踩在了同一个点上。
“咦?”
少女终于不再晃她那双修长的脚,缓缓地抬起头,看着溪水边瘦瘦的身影,长长地睫毛轻颤,明亮如昼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讶异。
“你是谁?”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平静无波。
“我以为你不会问呢。”陆小渔朝她笑了笑,弯下腰,把小烛灯拿到溪流上,任它顺流而下,看着她,反问道:“你又是谁?”
有些不满少女刚才对他的无视,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得很大胆,甚至……很放肆。
从清澈的眸子,翘挺地鼻尖,红润小巧地嘴唇,到白皙的脖颈,一直往下,往下,然后,停留在那白衣包裹下依然微微隆起的地方。
起先,他只是故意想要小小地报复,可当看着那个地方后,他忽然很好奇,女人的那个地方为什么会隆起呢?那里面到底长了什么东西?
于是,他把眼睛瞪大了些,想要看仔细点。看得他嘴有点发干,于是,他伸出了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然后,他咕隆一声咽下一口口水。
哗啦啦——
忽然间,溪面上弹起无数细小的水珠,朝他的眼睛激射过去。陆小渔这才意识到出大事了,赶紧跳开,躲过去,看着冷若冰霜的少女,张嘴想要解释,可他盯着人家那个地方看是事实,伸出舌头添了嘴唇也是事实,更过分的是,最后还吞了口口水。
这如何能解释过去?
少女不知何时站在了桥上,绝美的脸上布满了寒霜,双手缓缓平举,葱白的手指轻拈,溪面上再次弹起无数细小的水珠。
“那个……我不是那种人。”
陆小渔努力地组织着措辞,想着该怎么说才能更好的说明刚才是无心,最后却只说出了这么一句。然后,他挺起胸膛,露出很正气的神情。
只是,因为嘴很干,他习惯性的,又伸出了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你……去死!”
少女对自己刚才的停顿都恼恨起来,猛地一挥手,细小的水珠铺天盖地地朝他席卷而去。
陆小渔一阵苦笑,长年呆在干燥的雪原,嘴唇经常因为缺水而干裂,伸舌头添嘴唇已然成为了一种习惯,就像一日三餐一样的习惯。没想到,这倒成了一种罪。
看着席卷而来的水珠,他无奈地转过身,身形闪动,飞也似地闪进红树林,逃走了。
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少女站在桥上,看着溪边石头上的那些水渍,呆了一呆。明明把一颗道心修通明了,该心如止水,波澜不惊,怎么还会这么轻易地有情绪的起伏呢?
可是……那家伙的眼睛也太可恶了,真的,很可恶。
她是秦月落,是帝国仙慈庵的传人,修的是一颗道心,自她修行开始,她就像不是凡人的存在,道心修至通明圆满后,在帝国,她就是圣洁的象征,是圣洁的存在。
整个帝国,敢直视她的人都没几个,更别说是用那种……目光看她,而且还是她那白衣遮蔽下微微隆起的地方。
那家伙却轻易的就那么做了,还做出了那个令人作呕的动作。
“再看见你,你就死定了。”
秦月落恨恨地望着那片红树林,转过身,不经意间,视线落在她那微微隆起的地方,绝美的脸上顿时飞起一抹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