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天,帝都都比往常的天气要冷得多,也许因为满城化雪,也许因为卫沐等人自己的心情。
听溪郡主和陆浣影都没怎么说话,卫沐和隋易也不太想开口,而守在晓光殿的魏龄成,虽然还不知道晌午发生的事情,但他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所以一直到夜里,大家坐在晓光殿里吃饭,气氛都异常低沉。
天气本来就冷,晓光殿殿堂里,那些以名贵照夜灯石雕刻的狮子,散发出的光芒,似乎也不如平时那般透亮,显得有些幽然。
两位少女饭量小,吃了没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卫沐没什么胃口,刨了两口米饭,也坐在那里沉默不语,一向意气风发的隋易,不知道是太过压抑,还是因为伤势,拿着筷子在碗里杵来杵去。
魏龄成穿着下午卫沐送他的锦袄长衣,饭更是动都没动过,看起来心事比卫沐他们四个人还重。
“殿主。”
“嗯?”
沉闷的氛围,魏龄成开口了,说道:“今天上午你们参加圣门初雪祭的时候,来了个人。”
“怎么了?”卫沐语调平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心气宁和。
魏龄成死气沉沉的脸上,多了一种莫名的情绪:“我可能给晓光殿惹祸了。”然后将卫沐等人离开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有人来找麻烦,魏龄成失手把那个人打伤了,后来才知道,那个人是帝国大臣的儿子。
“当朝大臣的儿子?”卫沐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
魏龄成出身寒门,天赋只能说一般,二十三岁了才潮汐下境,如果是帝国大臣的儿子,就算再怎么废,凭着家境优渥的灌养,也不可能被魏龄成打伤的,更别说失手打伤。
听溪郡主问道:“哪个大臣的儿子?”
“他说,自己是中车令韩离的儿子。”魏龄成答道。
“中车令不是太监么?哪来的儿子?”隋易插了句嘴问道。
“这个韩离不一样。”听溪郡主说道,“他十七岁才净身,进宫前是通灵府的混混,因为跟某家富商未出阁的小姐生了一段情,还让对方怀了孩子,被追杀得走投无路,才逃到轻阳城,找关系进了皇宫。”
“韩离为人十分机灵取巧,入宫没几年,便从尚膳间做到了随侍太监,之后一路平步青云,做到今天的中车令,皇兄极其信任这个人,还特令允许他将那个孩子接到了宫中。”
“那个孩子在富商家里一直被视为孽种,受了很多苦,身子也坏了,无法修炼。所以韩离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十分宠溺,也许因为小时候,吃了太多虐待,所以那个孩子进了帝都,一下从地狱到了天堂,性情无比乖僻暴虐,做了很多恶事,但有韩离在后面兜着,从来没人敢说什么,后面便愈演愈烈。”
听溪郡主说完,陆浣影弱弱地接了一句,说道:“在帝都里,很多人都管韩离的儿子叫韩少保。”
隋易拿着筷子在碗沿上敲出‘噔儿’的一声,说道:“你这么讲我就想起来了,帝都那个什么狗屁十大美男,排第六的就叫韩云从韩少保是吧?”
“韩离的儿子既然如此跋扈,羽帝从来不会说什么吗?”卫沐问听溪郡主,后者摇了摇头,说道:“皇兄根基未牢,这个韩离是他的死忠,三年前镇压云凉侯的时候,韩离还立过大功,当世他什么封赏都没要,只给自己的儿子要了一个御赐的名字,才有了云从二字,韩离本来就是个混混,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他儿子原本是叫韩有根的。”
“韩有根!”
隋易本来正在喝茶,听到这个名字笑得噗一声喷了卫沐一脸,喷完还没缓过来。
“有根……我的妈呀!哈哈……有根……哈哈哈……”
突兀地响起这一阵笑声充满了晓光殿,隋易整个人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倒是让这殿中压抑的气氛,瞬间缓和了不少,照夜狮子的光似乎也重新焕发了色彩。
卫沐笑着拍了拍隋易,告诉他身上有伤,别笑得太厉害加重伤势,但只有听溪郡主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甚至从来都让人清风拂面的笑容,也已经在她脸上消失了许久,就像枫叶失去了秋风,画卷失去了诗意。
“帝都民间流传着一句话,宁惹大宰相,莫遇韩家郎。”听溪郡主青眉微愁,说道:“韩离做的事,明面上只要别太过分,皇兄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这两父子都是心胸狭隘之人,睚眦必报且阴招极多。”
魏龄成说道:“殿主,祸是我惹的,为免连累晓光殿,不然我还是走吧。”
卫沐故作成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所谓,他们想怎么报复,就随他们来吧,我连皇帝都敢惹,还怕一个阉人不成?”
听溪郡主却说道:“有时候,惹上韩离父子,比惹上我皇兄更麻烦,因为皇兄身为君主,做事需要顾全很多东西,但是他们两父子根本就不择手段。”
隋易扬起嘴笑道:“那又怎么样?他要是明着来,可能还不好说,但他要是想玩儿阴的……”说着拍了拍卫沐的肩膀,接着说:“别看我们的卫大殿主平时跟个人似的,真要阴起来,还说不定谁吃亏呢。”
这一夜,因为这件不太好的事情发生,反而让压抑到窒息的气氛,有所回暖,不过听溪郡主却一直愁容如秋,看得卫沐心里很不是滋味。
自打认识以来,这名比他稍长几岁的女子,便一直如清风般沁人心脾,脸上的笑容美得令人心旷神怡,但今天中午之后,都没见她怎么笑过。
吃过晚饭后不久,听溪郡主便换了身碧纱锦裙,乘着马车去了轻阳宫,晓光殿外又落起了斑斑点点的小雪。
卫沐和隋易一人一把大椅,躺在殿门口看着飞雪,商量着韩云从的事情,因为从听溪郡主的表现来看,事情似乎比他们想象中严重,陆浣影很贴心地,给两人各盖上了一条毛毯,然后放了个小凳子,坐在旁边小手撑着脑袋,听他们说话。
一起经历过白天的事情,陆浣影和晓光殿中人熟悉了一些,依然娇羞但敢主动和他们靠近了。
隋易说过碗碟画狮庭会派人来收,魏龄成还是决定要洗干净再还给人家,一个人抱着一大筐餐具,去了殿后的院子。
“你不是很反对让魏龄成入殿吗?”卫沐问道。
“他的名字都登在册子上了,现在出了事我也要给他扛住。”隋易说道。
“可以的大兄弟。”卫沐从隋易腰间扯下锦袋,拿出青果给了陆浣影一颗,然后自己放了一颗在嘴里嚼。
“雪子茶还有吗?”隋易问道。
卫沐怀中玉佩闪光,一个布袋出现在手里,说道:“还有不少,只是殿里有茶具吗?”
陆浣影小声说道:“浣影从小学习茶道,玄铃中带有茶具,”
“那辛苦浣影妹妹了?”隋易笑着说道,陆浣影急忙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隋易和卫沐笑说陆浣影真是大家闺秀,不仅笔墨纸砚,连茶具都随身携带,谁娶了她真是福气,臊得陆浣影满脸绯红,接过卫沐手中的茶袋子,低着头踩着小碎步跑进殿内,被羞得逃也似的。
唳——
清鸣透过雪夜,一只白鸟于雪中飞来,落在晓光殿台阶上。
很多大家族都养有自家特有的传信飞禽,这只白鸟还在雪中时,卫沐便认出来,它是大雪山脚下,寒潭寺饲养的白鸾鸟。
白鸾嘴里衔着一枚鱼目大小的绿珠,脚爪上绑着一支竹筒,卫沐将白鸾抱在怀里,张嘴往它身上哈热气,小家伙一点也不抗拒,翻开身子抓子朝上,一副很享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