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吗?
这就是宿命,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所以,无论是发梦还是醒来,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
“少爷来用膳了!”
云虞有很漫长的一段时光像野兽一样在山间捕食,她常常在潮湿的露水中睡觉,即使是在身体生长得最快的年纪,她也比同龄人脸色更苍白一些,瘦弱,矮小。然而此时此刻,她端着桌子上晶莹的燕窝,哗啦啦倒进嘴里,接触到温润的食物,她灵动的眼睛流露出勃勃的生机,苍白的脸多了丝丝红润,嘴巴发出嗤唔嗤唔的声音。
婢女为她擦去流到她下巴和手心的燕窝。
下人们都已知道了这是廉少爷喜欢之人。
狼吞虎咽完一碗,云虞的目光不由得转移到廉忌面前的那碗,而廉忌的目光正好从未离开过她,伸出手,一拂指把那碗未动过一口的燕窝推到她面前。
云虞又像喝水一样吞下。
用过膳食,廉忌便命令所有的下人都来见他。下人立时便站满了虚榭斋,甚至站到了附近的竹木廊上,时至傍晚,虚榭斋原本凉爽至极,此时却横添热气,云虞对他们一个个的打量,看得他们不好意思。
廉忌问到:“可有一人名作卢鑫?”
无人应答。
过了一会儿,有人答道:
“小人无名,少爷唤我卢鑫,我便是卢鑫了。”
他这么一说,附近几人立即爆笑。
又有一人答道:“我们皆是廉家之人,定是廉姓。怎会有姓卢之人?”
说完前面的人答:“小人廉智。”
“小人廉原。”另一人跟风答道。
“小人……”
“好了。”廉忌打断到,又问到:“可有人见一个瘸腿的人着你们同样的衣服?”
又是无声。
突然廉忌目光逼向一个清瘦的下人:“你出来。”
“少爷您好,小人廉剑,少爷有何吩咐?”
“这名字不错,有点儿意思。”廉忌轻轻一笑,又突然目露寒芒,厉声到:“若说不出他在哪,少爷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我……小人不……小人。”那个清瘦长脸的男子说话支支吾吾起来。
“小人不知他在哪,哎……小人确是见过此人,他原是西门一个黑赌馆的小二,却因端酒时绊倒摔坏了那些恶徒的酒,被打断了一条腿。小姐买走了他,但是他瘸腿,又胆小,小姐没几天就玩厌了,把他忘了,他饿了好多天,小人见他可怜便给他碗饭吃,后来小人就不知道他去哪了。”
廉忌伸出手放在那下人肩上。轻轻一拍,那下人肩膀便塌下去一截,脸色瞬间大变,发出几声惨叫便倒地,俨然死了。
其余下人看到惊得大呼,突然有一人跳将出来。指着肥胖的另一人说:“少爷饶命,我们几人都知他在何处,是胖子,胖子有短袖之癖,见那幼童好看,便把他私藏在宿处。白天只给他那些白饭和硬馒头,还命他做活,晚上命他使那些恶心的勾当,有时揍他解气。”
那个被指着的肥肥的下人见事情暴露,廉忌行事一贯冷漠狠辣,便吓得命都快没,撞出竹廊一下子落到湖里,却不熟水性,众人抢出斋门时,胖子正在水里生死浮沉,不一会儿就被淹死了。
这时刚才被廉忌一掌拍死在地上的仆人突然动了几下,又醒来了。吓得仆人们慌神乱窜。
廉忌只是把他肩头的手臂打脱,后又快速摁住颈脖上的脉,令他晕了过去。
同样的方式,他在意识到需要一番周折时,便走到了张望着一个个仆人的云虞前,伸手摸她的侧鬓,又轻抚到脖子,让她陷入了昏睡,抱她躺在虚榭斋布置简单的席上,云虞此时仍是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神态,闭着眼睛,没有噩梦,也没有甜美。廉忌把她抱了起来,走回到清居殿。
云虞吃得饱足,这一睡竟睡了足个小时,睁开眼睛。
第一眼便看到了清晰的他。
“廉忌!”她看着他:“我怎么了?”
“许是看累了,便睡着了。”
“是吗?”她又迅速坐起来:“找到卢鑫哥哥没?”
“找到了。”廉忌说到。
“真的?”云虞立即便笑。
然后又东张西望,把偌大的殿堂看了个遍,问:“他在哪呢?”
“我命下人带他去洗浴,穿换套新衣后便来见你了。”
云虞“哇……”了一声,又翘着嘴角笑了起来:“你待我真好。”
“帮我寻好哥哥,让我有肉吃,有甜水喝,还有床可以睡,你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廉忌双目不变的看着她,满含爱意。
少年从有记事便选择了冷漠,母亲因难产遗下廉莲便含泪死去,父亲宠爱廉翼生母妾侍飞虹,飞虹却在廉翼满月之夜被刺杀而亡,从此父亲失魂落魄,甚至为廉翼寻医问药而抛下廉府,廉忌虽年少,却也明白这个世间对他的冷落,残忍把他想要的都夺走了。从那起,他便也用冷漠来对待这个世间。
若不想被拒绝,那么只要先提出拒绝的那个是我,就不会有被拒绝了。
廉忌此时觉得对这个世间冷漠和拒绝是对的。他已预知了这个世间所有的世人对云虞的仇恨灭杀,他决然冒险与所有世人对抗,从一开始,廉忌就把自己一生的情感都不吝啬付诸给她,此外他便不需要再对这世间任何人任何草木动情。
下人把身着洁净的玄色衣服的卢鑫带到了殿里。那张熟悉的面容和云虞对望,他脸色青薄,面无表情,那张俊俏的脸上,眼睛有轻微的脱水下陷着,没有精神,神态恍惚,丝毫没有看见亲人的激动。
“卢哥哥。”云虞向他跑去。
瞬而来到他身前,要冲进他怀里,少年却往后缩躲,由于瘸腿而更显得生硬,甚至吓得另一只脚也站不稳顿时跌倒在了地上。
“哎呦。”
云虞听到他疼得叫唤,顿时僵住了。
“卢哥哥……”她呆了一下立即双手去扶他。
瘫倒在地上的少年却勉强往后爬,不想与她接触,同时颤着嗓子叫道:“小人不想脏了小姐的手。”
“卢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卢鑫认不出云虞,甚至连他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从卢鑫小心翼翼自甘卑微的交待中,云虞才得知乳娘已经死了,卢鑫流落街头被黑酒馆压榨劳动力,后被赌徒打断了右腿,云虞深受打击,反复告诉卢鑫她是云虞,告诉他年幼时在奇云山的生活,告诉他为什么下山找他,可是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用处,他完全不相信她,云虞一遍又一遍的说,直到累得睡着,已是午夜。
廉忌安排下人带卢鑫离开,把睡着的云虞放到殿内的床上,才去洗漱,听着那些故事,有时他觉得悲伤,但是他并不插话。
找到卢鑫对云虞来说是好是坏?
廉忌心中突然泛起一阵出乎意外的恐惧感。
那日,云虞走出奇云山,利石划破她的衣衫,污泥沾满了她的身体,毒蛇咬她。在风中,她像纸片一般轻薄到随时会被吹走,但她怀中有一扇满是柔情的记忆之门,蕴含着她对卢鑫和乳娘的思念和爱,让她遇困时可以躲避。此时这扇门戛然关闭,只剩下最终的悲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