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忌遇到云虞,疼惜她浑身是伤不自知,茫茫浩世跌跌荡荡却无畏无惧,又奇怪她是此生所遇的第一个另类。十四岁的他虽肩有所负也知自己是廉族之继承,却终是少年心性,喜欢便去追逐。
天已经快夜了,黑暗自然不利于出行,然而廉府的花匠仍在忙着修裁,下人们也在忙着掌灯,人来人往,手执着一大笼统灯火。云虞想从这些人之中分辨一个瘸腿的少年,并不困难,当她正用注意的眼光投注到一个下人身上时,所有下人都提前发现了她。
她身旁立着一个只穿件薄衫的少年,已是高的身形,肩也比普通人宽许多,手肆意搭着矮小的女孩的肩,以他的说法是防止她跑掉。
下人们对他们的注目使得廉忌无法对云虞恣意妄为,马上那些人便依他的意思消失得无影无踪,云虞只发现穿着和哥哥一样衣服的人一下子没有了。
“不知道哥哥是不是在前面呢?”云虞嘀咕到。
“前面是绰心湖。”廉忌说。
“湖里有没有下人?”
“湖中有个凉亭,现在应该有下人掌灯。”
“刚经过那边还有人提着灯走来走去,现在怎么一个人都不见?”云虞左右张望。
“不知道呢?”廉忌提起手捏着下巴想了想,然后把另一手牵制的那片薄瘦的肩往后拽:“等等,你眼神不太好,应该站我后面。”
天的确已经全黑了,云虞不知道她前面已经没路了,花园的白天景观风韵美胜,而到了这时,要来这掌灯的下人都被廉忌命令折回了,再好看的景致也只成了一丛丛深深浅浅的鬼影,湖泊是静态的,只能感到水的阴寒,云虞看不到湖。
而对于廉忌来说,夜晚就如同白昼一样清晰。
“还要去前吗?”廉忌问到。
“嗯。”
“你站在此处等我,千万不可走动。”
云虞并不知道廉忌去干什么,只觉得越来越寒凉。
寒凉透过她身体,眼前又是一片漆黑,若不是廉忌很快回到她身边,云虞便要妄自走动了,廉忌牵着一条厚麻绳,拉来了栓在附近的一条船。
“前面是湖,我们划船吧。”廉忌说完用手探了一下她的脖子,轻声问:“你可会觉得冷?”
“你拨开锦帛要逃去,我也忘给你裹衣了。”
“不冷罢。”她回到。
“那好。我抱你。”说着廉忌伸出手束在她腰际。把她抱了起来:“你若觉得不稳只要抓紧我肩处。”
一时没了重心云虞慌乱得抵抗了两下,大致在他手臂和胸膛落了几拳几脚。
“呀,慢着,为何要抱我?”
“不然如何入船?”
“划船能找到哥哥吗?”
“不知道。”
“那我不划了。”
“你怎会如此多废话,已经在船上了。”
“真的?”云虞从未坐过船,具体来说她只从书画里见到过,像竹叶的形状,能在水上来去。
“可你怎么划它?”
“我将你抱起之时就跃入船心,然后用单手施力行舟。现在已过十米,绕过前处的假山便能看见凉亭了。”
“你是如何做到,你会妖术?”
“不会啊。”廉忌答道:“只是廉家子嗣必不会不学无术。”
“你若是云族,不应是在奇云山么?怎么来蝶城?”廉忌反而想到这一点。
“我下山找乳娘。”云虞想起童年,是她最幸福的时光,和乳娘,哥哥住在山腰的一间竹屋里,晚上有时酷夏便在屋顶睡觉,她和哥哥睡在娘的两边,各自摸着乳娘两边的**,做着多彩的梦。当她做会了所有的家务,乳娘和哥哥下山了。对她而言他们是最重要的亲人,她只想把他们找回来。
“你可知亲生父母是谁?”
“我母亲是蓬莱居之主云佩,父亲是蓬莱居云儒。”这是乳娘曾告知她的事。
但是她在奇云山从未找到这个叫蓬莱居的地方,也没有见过这据说是她生身父母的两个人。
若听到你此番话的第一人不是我,你便已……廉忌吸了一口寒气不禁想。
即便是览遍武典的廉忌都对云族一无所知,奇云山蓬莱居也只是世俗间传闻的一个虚无缥缈的武境,云族有灭世护世之力,而究竟如何灭,如何护,根本无人得知,强加揣测的想法有很多,其中包括血源和法器。廉忌想,她年幼无知也许并非云族,只是奇云山山民,可是奇云山因蓬莱居之说根本没有山民,可她口中的乳娘和哥哥又是怎么回事?云虞身世之谜会给她带来杀生之祸,她会变成武族间争抢和屠杀的羔羊,她如此弱小……
廉忌沉默无声,甚至因分神而悬停了小船,云虞被他抱在怀中,一直稳到根本察觉不到行舟,也没有言语。船停在假山之前,少年脸色如霜,抱着女孩的手突然战栗了起来,马上又抱得更紧了一些。
世人对于云族先是奇,而后惊,惊得越来越大,变成了畏,而后惧,恐惧感越来越大,便激起了愤怒和恨。云虞的身世之说虽然根本不令人信服,但她会变成一个泄愤的靶子。廉忌很清楚这一点。
若世人仇恨伤害她,我定为护她与世人为敌。
想好他又驱力行船,马上绕过了假山,凉亭显现的眼前,凉亭此时有几分异样,凉亭是五角的,各悬有一个灯笼,这五角灯笼却没亮,应是下人并未来此,但凉亭中心却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灯,隔着一扇白屏,白屏上有一个女子形态的影子。又是谁坐在屏风后面?
从发饰和珠坠看,是有身份的女人,而为何没有丫鬟或是下人,独自坐在屏风后就好像在等某个人。
有光了,云虞也看到了,她说到:“凉亭里只有一个人,不太像哥哥,我们别去了吧?”
“上亭看看,我闻不到她的气,似乎是死了。”
“死?”云虞知道死是什么。
“你也会死吗?”云虞突然的问。
“会,但不是现在。”说完廉忌抱起她纵身上了亭。
云虞跳了下来,又问到:“怎么有阵香味?”
“好闻吗?”廉忌说到:“是她的体香。”
“她的体香为什么这么浓?”
“你马上就知道为什么了。”
廉忌把她护在身后,又不由分说握住她的手腕,纤弱的手腕就好像没有骨头一样柔软。廉忌走到屏风后,云虞也在这时看向那个屏风后的女人。
马上,她吓了个半死。
这个女人穿着斑斓的锦衣,刺着绯色的缎纹,披着纱衣,身姿妩媚,但是那张明珠生晕,美玉荧光的脸上,眼睛却从眉头拉到耳部,细细黑空不见眼珠,眉间有一丝朱砂色,坐姿自然生媚,腰细若带。
而那支微弱的烛光竟是她的手指在慢慢燃烧。这便是浓烈体香的由来。
云虞吓得大喘气,廉忌说到:“不必怕了,她已经死了。”
“可是她的眼,她的手……”
“我也注意到了,我也是第一次见,在我看过的引魔录里有提到一种武功,可以狐化。”廉忌说。
“她是练死了自己么?”云虞说。
“不是,她被人一剑刺死。”廉忌指了指眉间的一丝朱红。
“这个人好厉害!”
“嗯。的确,能一剑便杀死一个已经狐化的魔族的人,并且不留下丝毫气息。”廉忌又看了几眼那个女人:“要不是穿着这件惬云纱,我都认不出她是廉兆的宠妾,魔族已在对我们廉族浸润。”
廉兆是廉敬的弟弟,辈分是廉忌的小叔,但因廉兆比廉敬足足小二十余岁,比少年廉忌大不了多少,近年才大婚,又纳妾。这一位宠妾出身不及正位,却姿色倾城。狐化之魔人只在死后才会有异于常人的征貌。
而尸香点蜡又是什么原因?
撇开不论,魔族要染指廉族必不会被人觉察破绽,魔人行事诡异隐晦,又怎会暴露被杀?是否杀她的也是魔人,两人其实是约定在此亭,商议某件事或是做某样交易,然后反目被杀?
“既是相识,我便送你一程。”廉忌说完,走到坐着的女人身前,轻拂衣袖,那件惬云纱轰而燃烧,瞬间把满身的香烧了个精光。
云虞看得眼睛瞪圆了,后觉得火光灼目,就闭上了眼。
“廉忌。”
“嗯,我在你左旁。”
“你不要拽着我手腕了,我疼。”云虞说。
“你为什么不哭?”
“啊?”
“你跌得满身污泥,手肘瘀伤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我没哭?”
“因为你从来没流过泪,梦里也没有。”
“哈啊,也没你说得那么糟糕,可能我,遇到更糟的就会哭了。”
“是死么?”廉忌问。
“死?没死过不知道,死过了,死人又怎么会哭呢?”
“你倒是聪明。”廉忌莞尔一笑。
“廉忌。要不你像哥哥那样牵着我的手?”
“那你无须再去找你哥哥,我来做你的亲人。”廉忌到。
“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
“包子,我想吃集市口的菜肉包子。”云虞舔了舔嘴唇,手不自觉的捂向肚子,她甚至听到自己瘪瘪的肚皮深处发出怪物一样的声音。
“这便带你去买。”廉忌笑着说。
眼前玲珑的躯窍只短暂的灼灼其华,燃灭了,光亮到黑暗。
少年竟笑靥如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