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上学期,他们已经学完了一整年的教材。可想而知,节奏有多快,时间有多紧。到下学期,他们则一头扎进了题海与考试车轮战中,小到一个测验、月考,大到期中考、期末考。机械地循环往复,做不完的练习、考不完的考试、听老师讲怎么也讲不完的题、背诵怎么也背不完的书、再练习、再考试……每日头晕脑涨、天昏地暗,觉得没有尽头。
可就是在这么忙碌燥郁、严丝合缝的时光齿轮里,他和她,虽然中间隔着一个陈小艳,却总能挤出一点空隙,说说笑笑、打气加油。当他们发现两家就住相邻的村,他们相处的时间就变得更多了,一起结伴到学校、一起放月假回家。渐渐地,他们就发现他们有着惊人一致的默契。他们都喜欢苏轼的词,他喜欢词里的豪迈气概,而她喜欢,纯粹是因为词写得好。他们都喜欢唱歌,她唱的是真好听,而他却总不在调上。他们都喜欢转笔,虽然他转功一流,而她总是将钢笔尖摔到开岔不能写,然后他会帮她修好。他们都喜欢晴天、不喜欢下雨,他们都喜欢仰望天空、虽然阳光刺得眼睛流泪,他们都喜欢吃菠菜、却不喜欢吃胡萝卜,他们都怕水、所以都不会游泳……他们的情谊逐渐明显超越普通同学之间的关系。终于有一天,陈小艳小声问他俩,是不是在谈恋爱。而他们听后,都抿嘴一笑,却都没有回答。在往后的日子里,依然你来我往、一切照旧。李默然只知道,有对方在,自己就很快乐。她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也是和她一样的。
他们相约,要考到同一个城市,所以每一个志愿,都比照着填的一样的城市。只是很可惜,他被提前批军校录取,而她则上了二本。很自然地,便分隔两地。那时,手机还不普及,他们只能依靠座机或是写信,来倾诉彼此的大学生活,传递相互的思念之情。他总会在挂断电话前说想她,在信尾写上“missyou”。她也是那么强烈地想他,想念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日子。没有他陪伴在侧,大学头一学期,她过得很辛苦,她不适应大学生各忙各事而没有归属感的生活。寒假里,他们终于见面了。他黑了,但更加健壮了。他们欢呼雀跃地冲上去,相互拥抱在一起。
因为军校管制很严格,他没办法抽时间去看她,她即便有时间也没办法见到他。大学四年,他们只有在寒假才能见上一面。所以,当他来信来电话越来越少的时候,她只当他是太忙太累,便劝慰他注意身体。毕业后,他选择从事军政,下部队到基层带兵。他做什么决定,她都无条件地支持他。他很感激她的鼓励,这一带就是三年。而李默然在毕业后,选择到X市闯一闯。他也非常赞同她的选择,发短信告诉她,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找他,他是她最坚强的后盾。四年又三年,他们就是这样相互支持、相互鼓励地走过来。他说“想你”的时候越来越少,而每当她说了,他只是沉默。她理解为,这是男人以及一个军人惯有的不擅表达。
一直到那年大年初一,他爸爸突然打来电话,邀请她去他家做客。当她满怀喜悦、落落大方地出现在他家时,他因多年军旅生涯而变得刚毅英气的脸庞,竟然挂着一丝惊愕与痛楚。难道他不想见到她吗。她的心里一时充满了疑惑。可他父母却非常热情地招待她,让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好好地思考,他们之间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席间,他父母和家里叔伯,只道他回家一次不容易,一直与他推杯换盏、喝个不停,也间或让她喝上几杯。快天黑时,她还好,只是有些头重脚轻。而他,纵使再好的酒量,也经不住长辈们轮番来灌,脸都喝成了猪肝紫。
“叔叔,您们别让云波再喝了,他受不了的。”她心疼地说。
“好、好,那你扶云波去休息。我们再喝一会儿。”他爸爸立刻爽快放话。
她便扶起他,按他妈妈的指示,跌跌撞撞地送他回房间。两人都躺在床上没有说话,她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等她突然清醒,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自己身上还盖着被子。她翻一下手机,已经晚上十点了。爸爸妈妈给她打过电话,但都没有接到。而他,早已不见人影。她走出去,想找他。却无意间听到另一个房间传来压抑而又激烈的争吵,似乎他的声音也在其中。她好奇地靠近,想要探个究竟,也许她还能帮忙化解一场干戈,也说不定。可是,她却听见了如五雷轰顶、天崩地裂般地声音:……不行……你喜欢她她喜欢你,有什么不行……我喜欢她,但那不是爱情,我不能害她……她也喜欢你,心甘情愿地,怎么能叫害呢……我不能给她幸福,就是害她……只要你俩给我们留个后就行……她是个好女孩,我不能这么毁了她……那你就宁愿毁了我和你妈……爸爸,我不能这么做……这不能那不能,那你就能喜欢男人……
她的脚底像踩了棉花一样得回到房间。她宁愿她从未听过这些话,或者他们说的都是假话。是的,一定是假的,她肯定听错了。无论如何,她都要等他回来。不是他亲口说、她亲耳听的,她统统不要相信。她前脚进去没多久,他就回来了。他扫了一眼正在晃动的门帘,又注视她失魂落魄、却还要强装镇定的脸庞,他明白她已然知晓。沉默片刻,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对她说:
“默默,对不起。相信我,我真的很喜欢你,也很珍惜我们的感情,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知己。”
霎时,她泪如雨下。
他喉结梭动,艰难地深咽一口,又接着说:
“我确定,我这一辈子,都无法爱上一个女人。我给不了任何女人,想要的幸福。”
她仍然只是哭,什么都说不出。他叹了一口气,说:
“我送你回去吧。”
路不算太远,但他们却足足走了一个小时。他想帮她擦掉泪水,她躲开,任凭冷冽的寒风吹干泪水,脸颊被刮得生疼。他要帮她戴羽绒服上的帽子,她不让他碰,他坚持帮她戴好,再护送她到她家门口。他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满眼忧虑地看看她,留下一句“对不起”,就匆匆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