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手机狠狠地亲了一口,挂断。这支由医院党委书记陈哲亲自挂帅出征的队伍一行25人,以外科、骨科精干医生为主,同时集聚呼吸科、消化科、皮肤科、儿科等专科医生和心理、防疫方面的医务人员,自行配备及携带了清创包、夹板、抗生素、麻醉药、止痛药及常见内科疾病药物。在出发之前,陈书记要求大家收拾行李一切从简,将更多的时间与空间给到尽可能多的医用物资上面。而鉴于此行不可预知的危险及艰辛,除心理干预医生及一名护士为女性外,其他人均为男性。一行人刚下飞机,便又换上几辆越野车,马不停蹄地直接奔赴救援一线。
一路,徐飞骆和大雄并排而坐,但他俩都无心交谈,沉默良久。他望向窗外,心情却相当复杂。于他,是一万个不愿意离开她。两人正如胶似漆之时,却要硬生生地分开,好比皮肤与血肉被强行剥离,既残忍又痛彻心扉;同时又非常担心她,这一走,甚至没能亲自与她告别,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没有了他的监管,她能不能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能不能……能不能……耐住寂寞与诱惑、为他守身如玉?这些话,他难以启齿道与人听,但他真就是这样想的。某天,他决非故意地、十分不小心地、很偶然地看到她手机里有个陌生号码,相当勤勉地发给她了很多信息。那些问候与关心,让他断定对方,肯定是男人,并且已经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虽然她问过对方是谁,但除此之外,便没再回复过只字片语。可他仍觉得很有必要,防患于未然。以他对她的了解,她的朋友圈相当简单。生活中,平时来往地都是像蔡诗诗一样的女性朋友,从未见过她们接触,甚至不曾听她们提起过什么男性朋友。所以,他推测,这人应该是她公司的同事。于是,他便开始了天天开车送她上班,天天索吻之后才离开。他就是要让她身边的人都知道他的存在,让那个人知难而退。只是,这一走,会不会就给了对方可趁之机。他的心,一时千回百转。然而,在天灾面前,在国家与人民的需要面前,他没得选择,他必须暂时抛下个人儿女情长,必须拿出百分之二百的职业素养,必须整装待发、全力以赴,必须争分夺秒地与死神对弈、去抢救每一个生命。所以纵使牵肠挂肚,他仍然义无反顾地坐在车上。他只盼望着她,如她所说,等他回来。
车在盘山公路上蜿蜒前行,山峰越来越惊奇险峻。但所有人却无心欣赏,反而愈加忐忑不安。因为道路越走越艰难,车速已明显放缓。多少次徐飞骆往下看,除了悬崖峭壁就是呼啸奔腾的湍流。他们并不知道,就连非常有经验的老司机,跑这条路,心都得提到嗓子眼。因为中间有几个最险处,为事故高发地带。车轮会辗过悬崖边沿,石子儿簌簌地往下坠落。若再向外偏那么一点点……差之毫厘的结果,可能就是坠崖、车毁人亡了。
一阵突然的异常颠簸后,越野车全部靠边停下。徐飞骆探出头,只见前方已停靠一些现代化的救援设备。车底路面上散落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块儿,道路正前方一大堆泥土混着大石头块高然耸立,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也阻断了唯一的去路。他们遇到山体塌方!车辆无法继续通行,但人可以。来不及多做思索,陈书记与司机简短沟通过后,便安排所有医务人员,在一位领队的带领下,携带医用物资,你拉我、我搀你地相互协作,艰难地爬过塌方处。他们又向前步行了将近一个小时,途中见到了被巨石砸扁的汽车,遇到成群结对、满身灰尘、憔悴疲惫的人们沿着受损的公路往外撤离,被一批又一批飞快行进的救援人员超过,有惊无险地躲过零零碎碎滚落的石子儿,通过县城入口设置的警戒,终于背着物资顺利抵达目的地。没有一个人露出半点兴奋甚至庆幸的神情,也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只被这眼前的场景惊呆了!
满目疮痍,皆是残垣断壁。垮塌的房屋,死寂一般的瓦砾堆,断落的横梁、电线、水泥板、布条形成的废墟。有的废墟还冒着灰烟。即使还未倒塌的建筑,墙体也已开裂,长而深的裂痕哭诉着人们心底的创伤,不见底,无法愈合。从他们面前经过的担架上躺着全身布满灰尘的人,看不清长像,仿佛刚从地狱里爬出,血混着灰,从头流到上身,已不见最初鲜红的颜色。武警、解放军、消防官兵、各专业救援队、医生护士、志愿者、记者以及幸存的当地人,正积极努力参与救援,争分夺秒地徒手扒废墟,齐心协力抢抬刚刚搜寻出来的人,冷静果断地包扎和诊治伤员,帮助有秩序地疏散受灾民众,转运伤员,对水源地面进行消毒。这样的场面,绝大部分医务人员包括民众一辈子都没有目睹过,他们内心所遭受的突如其来的震撼,可想而知,是天崩地裂一般的。然而来不及感慨、伤心、难过,陈书记迅速带队到灾后救援指挥部报道,随后立即在医务工作区参与和展开工作。因为大型设备无法进入,所以暂时只能依靠人力。而为了确保民众的安全及救援顺利进行,警戒处禁止除县城民众外的人员入内。所有在地震现场的人员,都全身心地投入忙碌之中。在各司其职的同时,也互相帮助。
医生们不仅救治患者,也帮助搬水泥块、抬担架、举吊瓶。此时的徐飞骆正蹲在一处空地,帮助骨科的同事为伤者绑夹板。地下余震不断,时不时哄抬一下地面,传来几声闷响,就像脚下的地心深处在放炮一样,各种建筑坍塌叠起的废墟紧随着摇动。这些他都顾不上。他始终隐约还能听见有求救声从缝隙中传出,只恨自己没有拔山举鼎之力,不能将被深埋的人从地下马上救出。除了救治眼前的人,他没有办法再去做更多的事,救更多的人,深深的挫败感与无力感一时涌上心头。但他还必须时刻告诫自己:不可以分神,冷静、要冷静,不能在关键时刻自乱阵脚。于是,他便用加倍的忙碌来摒除胡思乱想。第二天救援,已经是地震第三天了。徐飞骆偶然经过一处废墟,下面还有孩子的哭喊声,可能是当地一个幼儿园。有一个孩子向他请求:“叔叔,救救我,我以后长大了养你”。他忙安抚:“别害怕,叔叔救你。”他扒掉瓦砾,水泥墙体露出。他试图搬动它,它却纹丝不动。于是,他大声疾呼:“这儿!这儿!有孩子!”几个解放军战士连忙跑过来一起帮忙,就是这时,余震又袭来,一旁的建筑摇摇欲坠。战士们一看这情形明显不对,赶紧拖着他撤离。他紧紧抓住钢筋不走,向他们一遍遍苦苦哀求,希望他们与能他一起营救,因为他深知,时间越往后移,孩子的生存机率越渺茫。然而,他仍被强行拖走。因为战士们在救援的同时也要保证地面上其他人的生命安全。待警报解除,他们又冲上去,却再也听不到孩子的哭声,徐飞骆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这件事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刺激,他更加废寝忘食地忙碌,以至医院领导同事们都看不下去了,纷纷劝说安慰,却收效甚微。大雄担心他的身体会垮掉,想联系李默然,却又不敢如实相告,只能在一旁默默地协助和支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