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的气味,福尔马林,酒精,尖锐的针管,病人痛苦的呻吟,泛滥的白色……今后,我就要跟这些东西作伴了吗?
从医院回酒店又过了两天,箫离每天都吃得很少,嗜睡,醒来后又常常一个人待着,原本晶莹闪亮的大眼睛也经常处于放空状态,显得空洞无神。刘阿姨问过几次医院的事,但是也都被箫离不耐烦地三言两语打发了过去,说什么呢?箫离也不知道她能跟刘阿姨说什么。
那天在医院弥漫着浓郁的福尔马林气味的房间,对面医生的话语就像是从遥远的另一个时空钻进箫离的耳朵,恍恍惚惚,不甚分明,但却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地烙进了箫离的记忆里——
“初步看来是风湿性心脏病中晚期,但是像你这个年纪的中晚期并不常见,具体症状我现在还不能断言,等三天后检查结果出来,你再过来一趟,到时候我们再来具体说明。”
“那如果真的是风湿性心脏病中晚期,我还能活多久?”
“风湿性心脏病患者能活几年要根据个人情况而言,要看患者的患病程度,以及治疗程度等因素。如果是二尖瓣狭窄,通过及时的手术治疗即使是像正常人那样生活,活个十几二十几年的也大有人在,但如果病情较重,例如主动脉瓣狭窄,随着时间的推移产生心脏增大,重症者会出现头昏,甚者晕厥,心绞痛,心律失常,甚或猝死。”
……
猝死?
箫离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里,长长的头发随意地垂下来,遮住了那张有些苍白的小脸,没人知道她这样一动不动坐了多久了。房间里没开灯,午后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挤进酒店纤尘不染的房间,跳跃在冰凉的地板上,或许阳光也感觉到了这房间的清冷,挣扎着,翻滚着,试图逃出去,但却逃不脱死亡、消逝,后面不知情的光亮仍旧前仆后继地挤进来……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箫离终于有了些动静。“刘姨,接电话。”许久不见刘阿姨过来,箫离忍不住叫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但却没听到预想中刘阿姨的回答,箫离这才想起刘姨出门给自己买东西去了。懒得睬它,箫离换了个姿势,只当这吵人的铃声不存在。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但是这铃声好像不达目的不罢休似的,一直吵闹个不停,箫离皱了皱眉,还是起身了。
“喂!”
“离儿,”许长轩的声音毫无预兆地闯进箫离的耳朵,像是干涸了很久的心终于等到了一场难得的甘霖,箫离的眼睛有些湿润,喉咙一苦,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离儿,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接电话?你一个人在外面过得还好吗?你在哪里呢?刘阿姨有没有好好照顾你?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要是外面不好玩的话就回许家吧,来找哥哥……”
许长轩连珠炮似的问了一连串问题,箫离的左手死命地攥着手边的床单,眼泪顺着眼角大颗大颗无声地落下。
“离儿?”像是察觉到了些不对劲,许长轩停下连珠炮似的提问,试探性地轻唤了一声。对面还是让人担忧的沉默,许长轩忍不住又唤了一声:“离儿,你说话啊!你别吓我……离儿?”
“嗯,”箫离极力压制下自己的哭腔,轻声说道:“这两天夜里空调开低了,有些感冒,声音怪怪的。”
许长轩虽然满腹狐疑,但还是关心地提醒道:“嗯,让刘阿姨注意些,再不用心,我回头就把她换了!”
……
两兄妹絮絮叨叨又说了一会儿,但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许长轩在说,箫离只是抓着手机静静听着而已,整个过程中都没人看到箫离青筋暴起的左手,床单紧紧地揪成一团,将箫离的左手勒出一道道血痕。
刚挂完电话,刘阿姨就推门进来了。“小姐怎么也不开灯呢?房间这么暗……”刘阿姨一边放下手中的东西,一边嘀咕着,虽说是在跟箫离讲话,但其实跟自言自语也没什么区别。
开了灯,刘阿姨走到箫离面前。“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刘阿姨这才看到箫离脸上还没干的泪痕,慌慌张张地拉着箫离坐到沙发上,一碰到箫离的左手,箫离没反应,却把刘阿姨吓得不轻,青一道紫一道的勒痕,触目惊心。“小姐啊……”刘阿姨急忙将箫离扶到沙发上坐下,又急急忙忙找来药箱,跪坐在箫离脚边,拉过箫离的左手就开始上药。“小姐啊,你要是不开心就说出来,不要这么折磨自己……”刘阿姨的声音也带上了些哭腔,自从离了家,小姐的情绪就一直不大对劲,但也没出什么大问题,今天的事也怪自己,都是自己没照顾好小姐,想到这,刘阿姨心疼地抹了抹眼睛。
看到面前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又因为自己的原因掉眼泪,箫离也有些于心不忍,轻叹了口气,将刘阿姨扶起来坐到自己旁边。箫离细细打量着自己已经裹上白布的左手,轻声开口道:“刘姨,是哥哥的电话,我有些想他了。”
“想少爷就回许家找他,小姐也是许家的孩子,回去也不会有人敢说闲话的!我们又是在S城,回去也很方便……”
“刘姨,”箫离出声打断了刘阿姨的话,似乎在考虑着什么,沉默许久,这才继续说道:“刘姨,我生病了。”
“啊?!小姐生病了?小姐身体怎么了?”刘阿姨有些焦急。
“我的病可能好不了了,哥哥的性子你也知道,我不能拖累他。他现在应该做的是待在许家,熟悉许家的一切事物,学着打点公司,而不是把时间耗在我的身上。”箫离终究还是决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刘阿姨,毕竟这个人会是今后照顾自己的人,早点让她知道有个心理准备也好。
箫离的语气平淡而自然,就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一字一句,字字戳在刘阿姨的心上,原来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小姐要住在医院旁边,怪不得小姐要躲着少爷……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刘阿姨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刘姨,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做到一开始答应我的事,做不到的话,最好现在就走,我会派人——”
“小姐,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吧!小姐五岁的时候,我就开始照顾小姐,十一年了,已经离不开了,不管小姐遇到了什么事,我都会留在小姐身边,按小姐说的做!”刘阿姨的眼睛红肿着,天知道她说出这句话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就是因为太过了解箫离的脾气,所以也更明白以后会遇到的事。箫离用一句“我的病可能好不了了”轻描淡写地概括了自己的病情,但是因为刘阿姨太过了解,所以也更明白箫离现在的情况究竟坏到什么程度了。小姐不想耽误少爷,那她就陪着小姐躲着少爷,小姐想一个人清净,那她就陪着小姐去没人打扰的地方……就算以后哪天——如果有那天的话,自己被少爷责怪,那她也心甘情愿了,这么些年,她只有小姐这一个人,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箫离宽心地闭上眼睛靠在刘阿姨的肩膀上,一个人忍了这么久,她累了,现在能跟一个人说出来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