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养了几天，林飞羽伤势痊愈。这天，他站在阁楼上，凭栏远眺，沙鸥翔集，海天一色，湛蓝如洗。良辰美景，整个人都精神了。
“飞羽，这几天住的习惯吗？”牧夕阳走近道。
“前辈。”林飞羽像模像样的施礼道：“没有不习惯，都很好。”
牧夕阳笑道：“不用那么俗套，我和天涯是莫逆之交，叫我世叔好了。”
“嗯，世叔。”
“沿海之地的物情和饮食都与内地截然不同，你尽早适应就是了。”
“知道了。”
“唉，你和小溪姑娘的情况天涯已经在回音螺里说了。以后你们兄妹就把这里当自己家，有什么需要直接对我说，如果我有事不在，可以去找黑老和白老。”
“额，回音螺，就是那个青螺吗？”
“对。”牧夕阳眼里透出悲凉，拿出回音螺，“只要注入内力，便可留下想要说的话。我看见它只是徒增伤感，它是天涯的遗物，也算是一个纪念，就留给你吧。”
林飞羽收下了回音螺，小心放入怀中。
“你已经被卷进来了。初入江湖，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为叔给你普及一下，因为难免......”牧夕阳顿了一下，“增长见闻总是好的。”
“世叔你说。”
“中原武林，有‘六绝’‘四毒’‘二圣’‘一书’。”
“先说‘六绝’吧。‘六绝’中每个人都能在江湖中呼风唤雨，分别是冷寒枪——燕归鸿，为风雷堂掌门；索魂音——唐闺臣，喃音谷掌门；‘开山掌——念平生，长生殿掌门，也就是沧海的父亲。’”
“哦......沧海父亲这么厉害。”
“还有衔影箭——白寻羽，羿神宗掌门；狂霸刀——楚千秋，名存实亡的天刀门掌门；以及，你的师祖，苍茫剑——释迦玄。”
“师......师祖？”林飞羽一愣。
“没错，你和天涯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而天涯是释迦玄的关门弟子，所以，释迦玄的确是你的师祖。”牧夕阳说到这摇头叹气，“只可惜你师祖已经失踪十年了，若非这个消息传了出去，没有几个人敢打《玄明箓》的主意。天涯也不至被追杀，唉......云龙架一役，天涯被逼得走投无路他都没有出现，或许表明释迦玄早已身死。然而到底是怎么死的，天涯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叔叔曾经提到过，说他‘飞花摘叶，皆可为剑，剑道修为已臻化境。’长泓剑便是他传给叔叔的。”
牧夕阳神往的点点头：“一代剑圣弃剑不用，这种境界，确非常人所及。”
“哦......”林飞羽只得点头。
“‘四毒’便是长生殿和喃音谷的四大奇毒。而长生殿占其三。第一种毒你已经见过了，朝阳失色——满江红；第二毒，妙味天香——九泉醴；第三毒，伊人陌路——迟暮蛊。以及喃音谷的亦幻亦真——龙眠香。”
“满江红是让中毒之人枯竭而死；九泉醴是极乐忘死；而迟暮蛊，换个立场说，是最毒的......”牧夕阳欲言又止。
“为什么......这么说呢？”林飞羽有点好奇。
“因为迟暮蛊只针对女性使用。”
“针对......女性？”林飞羽灵光一现道：“难道是让女子容貌衰老？”
“没错。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毒如其名，令妙龄女子，一瞬花甲，生不如死。”
林飞羽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毒，就没有女子联合起来抵制吗？”
牧夕阳失笑道：“飞羽你还是太单纯了。女子善妒，迟暮蛊反而是女子用得最多。长生殿以此牟利，一克千金，害人不浅。”
“太，太贵了。”林飞羽咋舌感慨道，“一克就有那种效果？”
“当然不是，据说要一两，也就是五万两银子毁一个女子容貌。寻常人家还真买不起，所以迟暮蛊起点很高，基于这个原因，它也成了一些显贵豪富的玩乐工具。当年艳绝天下的花魁娘子枝兰音被人用一百万两黄金买下了容貌，当众喝下迟暮蛊，然后带着钱销声匿迹了。”
“绝世容貌和荣华富贵相比，也黯然失色了。哎......”
“是......什么人？”
“这个人来头大了。‘面若冠玉，眉目如画，卓尔不凡，丰神清雅’，天下第一美男——御画眉。此子年少得志，行事却异常沉稳老练，是武林中一大变数啊。”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个......只有去问他自己了。”
“哦......”
“飞羽，为叔提醒一句，天涯便是间接死在他手里，但你还现在没有报仇的实力，以后万一你遇到他，不要反抗，一个字，逃。”
“我的确很想报仇，但叔叔临终前告诫我不要那样做，唉......”
“天涯是为你和妹妹着想，但你已经深陷其中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身怀异宝如果没有守护它的实力，便是一个错误。天涯知道这个道理，又不想《玄明箓》落入奸人之手，才托付于我。”牧夕阳心里一阵悲凉。
“叔叔他.....”林飞羽连忙转移话题，“那二圣是谁？”
“‘二圣’便是药圣，不老翁——寂无哗；酒圣，颠道人——醉逍遥。”
“寂无哗岐黄医理，当世无及，病入膏肓亦能起死回生。可惜的是，此人虽为医者，却绝无医者之心。性情乖戾，反复无常，上一刻救你于水火之中，下一刻便有可能陷你于万劫不复。”
“这个人，真的不老吗？”林飞羽好奇的问。
“不老之说只是以讹传讹。寂无哗是靠着奇花异草和各种天材地宝强行延缓衰老，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寂无哗逆天而行，也是当局者迷。”
“那他活了多久了？”
“这个......没人知道，黑老白老年轻的时候他就已经名满天下了，而现在，和他同时代的人基本都死了，他自己也讳莫如深，所以也就无从考证。”
林飞羽听了难以置信：“他哪里来那么多奇花异草啊？！”
“神奇之人必有神秘之处。寂无哗有一方药圃，这个药圃不知是天地灵气所钟还是什么原因，枯木植上一夜回春，普通的药草植上还会质变生出种种奇效。迟暮蛊的药引便是出自那方药圃。”
“......寂无哗效忠于长生殿吗？”
“并不是，只是相互利用罢了。寂无哗需要长生殿的势力保全自己，长生殿也需要那方药圃来牟取暴利和资源，这世间万端，环环相扣，熙来攘往，皆是利焉。”
“那么‘酒圣’呢？”
“‘酒渴思吞海，狂饮欲上天’醉逍遥嗜酒如命，且无酒不欢。为了品尝美酒可以不惜一切，甚至抛弃原则，亦正亦邪，难以界定。曾经为了一坛窖藏绝酿青花露伤人性命，也为了救人和长生殿立下一杯之约。”
“什么是‘一杯之约’？”
“喝下一杯九泉醴而不死。”
“那不是剧毒吗？”
“的确是剧毒，但因为他修炼的武功，是天下至静的武学——大梦琉璃。九泉醴是让人产生臆想，摧毁神智，如堕癫狂，极乐而死。换个说法是至动的毒药，至静的内力与至动的药力接触，反而生出相反相成的奇效。醉逍遥不但没死，还因祸得福功力大增，赢了赌约，名噪天下。”
“哦......那‘一书’又是什么？”
牧夕阳笑一笑道：“就是《玄明箓》了。这部书是佛道两家精华所汇，晦涩难解之极，时不我待啊，飞羽，你既然有此机缘，便不能白白错过，能懂一点是一点，不懂背下来也绝无坏处，为叔句句肺腑，你要牢记。”
林飞羽认真的点点头，“我记住了。”
“其实‘一书’还有一个说法，并不是《玄明箓》，而是江东天一阁范家守护的‘钉头七箭书’。”牧夕阳用扇柄敲敲额头道，“据说是一本诅咒之书，具体什么作用，只有范家的人才知道。也算是江湖中一大秘闻了。”
“唉，江湖中并非只有为叔说的这些，还有很多没世而名不称的高手和隐藏势力，你慢慢就会知道的。”
“嗯嗯。”
“哦，对了。黑老前日伤了你，实属无意，你不要记恨他。”
“不会，不会。”林飞羽连忙摆手，“是我自己技不如人，不怪黑老前辈。”
“听黑老说，你一剑斩落他三枚棋子，果如天涯所言，你的剑术已有青出于蓝之势，只可惜为叔剑法平庸，不能对你加以指点，为叔只懂下棋，于棋道也颇有心得，今日把这点心得传给你好了。”
“世叔，这样......这样好吗？”
“天涯不在乎那些门户之见，为叔当然也不在乎，何况，天涯连成空剑诀都传给你了，为叔这点雕虫小技，不过锦上添花而已，来吧。”
牧夕阳带林飞羽到了海阁最顶层，一眼望去，孤帆远影，秋水长天，穷尽千里目。近处，舳舻泊湾，舸舰迷津，层峦耸积翠。
“弈棋之道说来也简单，可分为‘纵观’，‘入微’，‘制人’，‘造势’。四个阶段。”
牧夕阳指着远山近水道：“‘纵观’就是总揽全局，统筹一切，要有唐太宗‘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的气魄。所以，弈棋忌畏！畏首畏尾，身余其几，只有放开，才能心无挂碍。懂了吗？”
林飞羽认真的点点头。
“‘入微’便是由大及小，见微知著。昔日汉昭烈帝评价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后果如其言，以致错失街亭。从一个人的语言，神情，过往，学识，面相来推测人性，或者说从对方落子来推测意图。飞羽，你可知为何范蠡在勾践复国后假死以求摆脱？”
“因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敌国破而谋臣亡吗？”
“这不是主要的。勾践年少，未有恒常，出则禽荒，入则酒荒，其一也；不听良言，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伐吴却困于会稽，后乃求谋臣。其二也；勾践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共富贵。其三也。这才是主要原因啊。知道了吗？”
“哦哦，知道了。”
“‘制人’分为先发制人和后发制人。飞羽，你说说看，什么是先发制人。”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是谓先发制人。”
牧夕阳点头道：“不错。秦末陈胜吴广被困大泽乡，假托扶苏项燕之名揭竿而起，首倡大义，算是先发制人。那你再说说什么是后发制人。”
“额......”林飞羽努力搜索当初落天涯传授的知识，“孙膑因势利导，增兵减灶，马陵之战灭庞涓，该算是后发制人。”
“有点牵强，不过也算。后发制人的典例应该是长勺之战。曹刿论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此谓后发制人。”
“哦。”林飞羽点头，“那造势呢？”
“‘造势’可分为造有形之势和无形之势。强者造势可以兵不血刃，弱者造势可以保全己身。至于怎么理解造势，两人相争，言语攻讦，便是最简单的造势。懂了吗？”
“哦，那什么是有形之势？”
“垓下之围，四面楚歌；八公山上，草木皆兵。算有形之势。”
“那无形之势呢？”
牧夕阳笑道：“刚才提到马谡错失街亭，那接下来谁收拾的烂摊子？”
林飞羽恍然道：“诸葛亮的空城计，抚琴退敌。”
“孺子可教。为叔讲的就这么多了。剩下的看你自己领悟了。”牧夕阳从怀中取出一本包装精美的书，“这本棋谱你拿去琢磨琢磨，不懂下棋也无妨，懂得棋局中道理就行了。这里风景绝佳，令人神清气爽，就趁热打铁吧。看两个时辰再下去。”
“知道了。”林飞羽接过棋谱，心跳加快。
“嗯。那我现在下去去处理一些事务。”
“世叔慢走。”林飞羽恭敬的施礼，待牧夕阳走了，小心翼翼翻开棋谱，两个古篆大字摄人心魄的闯入眼帘——弈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