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霈容,小臻,咱们要回了,你们聊什么这么起劲?”姑姑客气地告别了老板,走出来问坐在门槛上的我们。
我们俩齐齐地摇头,可惜默契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我答:“没有什么,姑姑。”他答:“我们丢脸的事,阿姨。”
姑姑看着我们,浅浅地笑了,“好吧,花订好了,咱们也回家了”。
“送你一朵白玫瑰。”在飞机场外,我将一支剪了刺并包扎好的白玫瑰递给了子臻。他和江阿姨今天就要回去了,在昆明前前后后只待了一个星期。
子臻眼睛里闪着光,微笑着将花接了过去,“你还记得?咱们回上海见。”虽然他先离开,可是这次我们并不难过,因为它不同于小时候,在分开后面还有一站---上海在等我们会合。
很多年后,我回忆起与子臻、皓成哥的相遇、相知,每一次都是他们先离开我,我仿佛永远是原地送别的那一人。在离别里,最后走的人往往是最被动而最痛苦的人。看着他微笑着挥手进站,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心里乞求:下一次,至少有一次,让我先离开,这样分开会不会好过一点,毕竟被送别的人不会被长长的空旷的寂寞所吞噬。
杨豆花的声音已经变成我每天起床的闹钟,但现在我并不再觉得它刺耳粗鄙。因为姑姑告诉我,你对每一个人的喜好厌恶都是有理由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喜好厌恶的原因有时并不那么全面公正,人往往只能看到自己理所认为的那一面。
但杨豆花来我家之前时,我对她却还没有改观。
之后一天,她扯着嗓子笑哈哈地迈进我家,将一大捆青菜放在院子里。阿姨和她寒暄几句,我在楼上冷冷地看着她,只见姑姑抹不开面子从包里拿了一些钱给她,她随便推辞几句最后还是眉开眼笑地走了。原来,她还是个狠角色,知道姑姑善良脸皮薄,就故意借送菜之名骗姑姑的钱。
“这一小捆菜,哪值得你给她那么多的钱,姑姑。”我在姑姑后面嘟哝。
“霈容,你对杨豆花阿姨有偏见。”
“什么阿姨啊,她太会抓别人的弱点了,还不是骗姑姑你善良。”我打抱不平。
姑姑转身正视我:“霈容,有时候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也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无论是看人看事,我们都要客观。刚才杨豆花是来感谢我帮助过她,而我给她钱是因为我知道她的情况,并不是抹不开面子。”
姑姑抱着菜进屋,接着说:“杨豆花阿姨命苦,她男人出去打工,常年不在家,而她的儿子年纪小小的就得了癌症,她一个女人没有工作,就靠在菜市场摆摊糊口,攒钱给儿子治病。每天这么幸苦,还要去医院看望儿子,照顾年老的婆婆。我有一次见她在墙角抹眼泪,才知道她的苦,就借了点钱给她,而她觉得没有什么报答我的,就隔三差五送些蔬菜给我作补偿。”
姑姑白了我一眼,“你呀,肯定是觉得人家在菜市场处事厉害,性格泼辣,就把她往最坏里想。但在菜市场那样复杂,人人斤斤计较、互不相让的环境里,她不泼辣一些,难保不被别人欺负。霈容,有时做人要宽容,只有多些耐心,你才能看的更广和全面。”
于是,我不再故意针对杨豆花阿姨,虽然还是不怎么和她说话,但心中对她已和颜悦色起来。而她也不再酸溜溜地讽刺我,慢慢地也对我善意了。
姑姑问坐在院子里乘凉的我,“这些天,怎么没见你提皓成?难道你们吵架了。”
“没有,姑姑,但是没什么好说的。”我继续坐在柳树下拨弄柳叶。
“皓成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对我好,现在他来我家住,我爸妈都很喜欢他。我们一起放学回家,遇到不会做的功课,他都会教我,在家里,皓成哥也一直谦让我。姑姑,我有时觉得有皓成哥这样的大哥哥挺好的,他要真是我哥哥就好了,我就不用担心以后他会离开我们家。”
“傻孩子,只要你把皓成哥当哥哥看,无论他是不是你的亲哥,你们以后总会聚在一起的。”姑姑也挨着坐下,仰面看蔚蓝的天。
“姑姑,过两天我就要回去了。来的时候,妈妈跟我说,如果你想通了,就和我一起回上海吧,我们都很想念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不好。”
姑姑平静地摇摇头,“霈容,来咱家玩的江子臻,人挺好的,回去的话,好好跟人家相处,你们能重逢不容易。”
姑姑在转移话题,“嗯,知道了,姑姑,我会一直把他当好朋友的。”
“你带来这么多好吃的,完了,我们的小蛮腰要变粗了。”秀秀撒娇地嚷,“哪有这么夸张啦,你们吃吃看,喜欢吃的话,以后我回去,还给你们带。”“霈容,咱们中午去吃大婶家的小火锅吧。”小九红提议,蒲丹也附议:“嗯,她家的饭很好吃,就当庆祝咱们回归一起。”
“可是今天不行了,我约了子臻。”我不好意思地回。
她们三个面面相觑,一拥而上,“重色轻友!”
午饭时间,我在子臻的教室门口等候,我们一起走在通向食堂的梧桐道上,“这些给你。”我从书包里拿出一盒特产给他,“是什么啊。”
“一些好吃的东西,还有我姑姑亲手做的甜辣酱。”我望着他。
“箱子里的零食,你都吃了吗?”我问。
他正往自己包里塞盒子,抬头赔笑:“没有,但我全部看过了,是很认真地看过,包括玩具。”
“真的,”我怀疑,“那小鹿妞妞是什么?”
“是饼干。”
“‘悲剧’呢?”
“小蛇吃猪的雕塑。”
我有点相信他了。
“水晶泡泡呢?”
他想了一下,“是玻璃糖。”
“那你为什么不吃呢?”
他鼓着嘴,挠挠头,良久才说:“容姜,我知道你很用心地收集那些东西,”我猜想他是不舍得吃,“每年你都在准备,然后,吃的东西就带上了岁月的痕迹了。”
哦,对啊,我每年都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收藏起来,都四年了,很多早已过期了。
我明白了,“过期了,子臻,抱歉啊,我都没有注意到。还好你没有吃,我刚才还想着责备你呢。”
他也和我一起大笑,“容姜。”
“我其实很笨吧。”我挂着他的手,自嘲地笑道。
他只是笑没有回答。
迎面走来三四个女生,为首的烫着小小的波浪卷,画着淡妆,“看她那****,下贱。”她瞟了我一眼,对身边的人嗤鼻,她们一起对我鄙夷。
我的心猛然地停了,脸上迅速火辣辣的疼,声音不大,却没小到我听不到。
我驻足。
“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左拥右抱的,昨天还和一个男生一起勾肩搭背,****。”她们还在我们背后议论,即使渐行渐远,伤人的恶语继续飘入耳,让我的心充满愤怒。
旁边的子臻也听到了,我脸红红地对他愤怒一笑,“子臻,我不舒服,你一个人吃吧,我先回教室了。”我瞅了她们一眼,转身走了。
“我到底得罪她们什么了,我又不认识她,也没得罪过任何人。”整个下午我都在想这件事,“神经病,你才骚,没教养,乱说我,你是太缺异性缘了吧,把气撒我头上!弄得我这么尴尬丢脸!”越想越生气,心里就像有一团火在烧,好不容易等到下课,我抓起书包跑出了教室。
我在电杆下等皓成哥,心情既低落又愤慨。
“霈容,干嘛这么烦躁,我没来晚哦。”皓成哥温柔地问。
我转身回家,“皓成哥,你不知道,”我如竹筒倒豆一般倾诉,“今天有个女生,特别莫名其妙,我把特产给子臻,我们一起去食堂的路上,她对着我来了句‘看她那****!’,弄得我不知所措,走过我们身边还不停地数落我。气死我了,我当时差一点就上去掌框她了。”按照我的性格,我真的会去给她一巴掌,这种挑衅讲理是没有用的,只是当时子臻在身旁,我居然压制住了。
“那子臻怎么说?”皓成哥还比较理智。
“他应该没听到什么吧,我当时气极了,匆匆告别就走了,之后不知道了。”我继续说,“皓成哥,我真像她说的那样吗?”
“当然不是,霈容是我见过最斯文最可爱的女孩,那样说你的女生简直就是胡说。”皓成哥安慰我。
我的心情才有了一点缓解。
“皓成哥,刚才我的心里很乱,我甚至想找出那个女生,也同样侮辱她,你说,我是不是很坏,很没有气度?”
皓成哥拍拍我的头,“人在气头上时,有什么想法都是正常的,并不能说明人好坏。但是霈容,立身做人,要能容忍别人,虽然她这样说你是她的不对,可咱们得大气。你纠结于此,心胸就会变小,与她计较,也会显得你不入流,没品性。我们都会长大,以后出了社会,比这更委屈、更难忍耐的事常有,所以现在我们都得正确地看待这些事。不要再和那个女生计较了,只要我们知道霈容是什么样的就可以了,这些陌生人的嫉妒之言,大可不必理会。”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好吧,皓成哥,跟你聊了,感觉舒服多了。”
我再叹了口气,“那个女生,我就看在皓成哥你的面子上原谅她了,皓成哥,你放心吧,以后我会更理智一点,不会再这么急躁了,也会更正面一点。”
皓成哥拍着我的肩,“好孩子,那咱们回家吧。”
我的心情平静了,只是觉得还有一丝什么牵挂,如果那个女生那样说我时,只有我一个人,我还会这么动气吗?会,我会动气,却不会这么失去理智,这样尴尬。
子臻也听到了一些吧,他是怎么想的呢,应该和皓成哥一样吧。
其实我忽略了子臻,我一直将他视为朋友,很平常地对待他,却忽略了他的特别和改变。
后来我才知道,子臻吩咐了几个他爸爸公司的手下,把那个女生狠狠地教训了一次。
才几年而已,世界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电脑被推广,通讯变得更快捷,交通也变得十分便利,不由令人产生沧海桑田之感。几年的时间,岂止只是改变了世界呢,它也许早已改变了你认识的人,且不是微弱的改变而已,而是使你们从熟识变成了一无所知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