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你们踩着我的菜了!”“还有,你占着我的摊位了!”“我说,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分量啊!”……
大清早的一阵尖锐的女声就开始吵吵闹闹地钻进我的耳朵里。
我穿好衣服从窗台上望下去,下面的菜市场里,一个宽圆膀子的女人系着蓝布围腰,正在和周边的小贩拌嘴。
只见她竖着食指,伴着尖细而又麻利的方言,不停地指手画脚数落别人。
她有着王熙凤般泼辣,不论是卖菜的小贩,还是买菜的大妈,她都叽叽咋咋地说个不停,要么挖苦打击人家,要么甜言蜜语地哄别人。
我在楼上看的笑起来,她似乎听到了我的笑声,抬头一看究竟。可惜了,虽然她嘴上功夫厉害,却并没有王熙凤的样貌。
“哟,”她扯着细锐的嗓子嘲讽道:“凌三妹家的大小姐从大城市回来了,咱们这聒噪的菜市场声音,吵着你了吧!”
我忙摆手,“没,没有的。”我试图撇开刚才的失态,希望不要伤着她的自尊心。
“不过也不奇怪,大城市的小姐就是娇贵,我们这种乡下人总是入不得眼的。”她自顾自地说,“可没咱们小地方的人,大城市又怎样,能吃什么?没有入不得眼的乡下人,谁都得喝西北风,到时娇贵也是鬼话。”
“真不是的——”我想继续解释。
“卖白菜了,新鲜的大白菜。”她大声吆喝,打断了我的话,丝毫不理我想要辩解的心情,留我不知所从地站在窗前。
“姑姑,咱们窗台下卖白菜的人是谁啊?”我下楼问姑姑。
“哦,她叫杨豆花,前久来新开的菜市场卖菜的。怎么了?”姑姑在扫地,没有抬头。
“她好厉害啊,刚才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我抱怨。
“哦,她就是那样的人,没关系的,时间长了,你就不会介意了。”姑姑宽容地说。
“但愿吧!”我随意地答。
“霈容,快收拾下,我们今天去呈贡花市买点鲜花寄给你父母和叔叔。”姑姑扫完地了,督促着。
子臻先我一天和他妈妈到了昆明,现在是第三天,他应该会联系我了。
“叮铃铃”电话响了,姑姑想要接,“姑姑,让我来吧。”我说。
姑姑抿嘴微笑,退到了一边。
“喂,我是霈容,您找谁啊?”
“喂,容姜,是我,方便说话吗?”那头传来他谨慎的试探。
“子臻,你放心地说话吧,家里只有我和姑姑,我跟姑姑说过了,姑姑是咱们这边的人。”我说着望了姑姑一眼。
那边轻轻地松了口气,“霈容,昨天我陪妈妈扫过墓了,你今天有空没,我想介绍你给我妈妈认识。”
“嗯?江阿姨怎么会知道我?”我问。
“嘿嘿,”他说,“我也跟我妈妈说了,不过我只跟我妈妈一个人说。”
“哦,我知道了,我姑姑还说让你来我家玩呢,你愿意来吗?”
“当然了,那你来见我妈妈吗?”
“那你妈妈凶不凶,我去了要做些什么吗?”
“我妈妈一点都不凶,很好相处,霈容,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妈妈就是想和咱们聊聊天而已。”那头有些兴奋。
“那好吧,”坐在我旁边沙发上的姑姑示意让他来吃饭,我问:“我的姑姑想招待你吃饭,你今天来我家吃晚饭吧,我姑姑做好吃的招待你。”
电话那头有人开心的笑了,“霈容,我怎么好意思呢,转告姑姑,我一定来。待会我去你家接你吧,我带你来见我妈妈。”
“嗯。”
“那我挂了,待会见。”
果然不到一个小时,子臻就出现在了我家门口,姑姑给他开了门,和他一起笑容满面地进屋。
不知道子臻又用什么方法收服了我的姑姑。我和他离开时,姑姑还舍不得他似的叮嘱他早点来玩,常常联系。
子臻和江阿姨住在五星级的红云宾馆,此刻,江阿姨娴静地坐在楼下大厅里喝茶。
“阿姨好。”我上前问好。
江阿姨站起身,笑吟吟地接过我,“你就是霈容,真可爱的女孩子,怪不得子臻常跟我念叨你的好。”
“阿姨,您也好和蔼,子臻也常说起您。”我礼貌回应。
“霈容,你的小嘴真讨人喜欢。阿姨很感谢你对子臻好,难得你们是这么好的朋友。我们臻儿从小比较孤僻,是你让他开朗起来,现在你们又重逢了,阿姨也跟着高兴。”江阿姨望了下子臻,子臻一直微笑着听他妈妈说话。
我低下头,“阿姨,其实没什么的,好朋友就应该这样。”
江阿姨是一个温柔可亲的女人,从我小时候见过她,到现在,她都始终给我这个印象,我觉得她应该是一个慈祥的妈妈,体贴的妻子,是一个十足的贤妻良母。
我们寒暄了很久,就是聊聊家常,说说趣事。
江阿姨说她和子臻的爸爸觉得亏欠子臻很多,而我的出现弥补了他们不在的时光,给了子臻很多快乐,他们很感激我。其实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子臻于我也是一个难得的好友,他于我的意义并不亚于我于他,只是有些事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晚上子臻来姑姑这吃晚饭了,姑姑邀请他留住一晚,因为明天我们要去呈贡的花市,姑姑希望他也会喜欢我们的活动。
呈贡的鲜花市场非常大,里面有品种繁多的花类,杜鹃、一串红、百合、康乃馨、满天星、雏菊等,还有好多我叫不出名字的。
姑姑带着我们来到了一家花铺前,那里有各种各种样的鲜花,姑姑想挑一些,让我带回去给爸妈。
“这的花可真多!”子臻看着姑姑跟着老板去订花,感叹道。
“你没有听过全国十朵鲜花里就有三朵是云南的嘛?这可是鲜花王国。”我得意地介绍。
子臻只是笑笑,“你看。”他指着旁边店铺的两桶玫瑰花,一桶白玫瑰,一桶红玫瑰。
“你知道吗?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洁白的白玫瑰和鲜红的红玫瑰这样极致差别的花?”
我摇头。
“这来源于古老的传说。许多年前,佛祖的众多徒弟中有着这样一对男女,男孩性格热情,正如他名字一样:爱人!女孩性格温柔,也如名字一样:情人!一天,他们一起研究佛理的时候,在一个小山中发现了两朵含苞待放的鲜花。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花,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他们都很好奇。男孩想去摘来看看,不小心被鲜花的刺刺伤了,鲜红的血流了出来。女孩见了很心痛的拿起他的手,不经意流下一滴泪,却和男孩手上的那一滴血同时滑落,分别掉在两朵鲜花上。”
“之后呢?”我来了兴趣。
他微微阖上眼,长长的睫毛垂下,风吹过,仿佛振翅欲飞的蝶,轻轻颤动。
带着某种神秘的感伤,接着说:“但他们是佛教徒,他们不可能在一起,所以他们微笑着分开了。男孩走向天上,女孩走下地底,再回来时他和她都有了更好的名字。男的把名字变为:月老,他希望女孩不要记得他,他的工作却是让一对对相爱的人们记得彼此,用他手中的那一条小小的红线将她们生生世世牵连在一起。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那一条条小小的红线其实是他的一滴滴鲜红的血。女孩把名字变为:孟婆,她希望男孩忘记她,而她的工作是熬汤,就是俗称的‘孟婆汤’,用她一碗碗的‘孟婆汤’让一对对生离死别的爱人忘记彼此,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那一碗碗‘孟婆汤’其实是她一滴滴的眼泪。”
“的确,大家都觉得玫瑰象征爱情。”听完他的话,良久,我只是淡淡地吐出这句。其实玫瑰是牺牲自己的爱情,成全别人的幸福,遗忘和付出,还有生生不息遥遥相望的等待。
“那你喜欢红玫瑰,还是白玫瑰?”我问。
“白的。”他开心地答,“你呢?”
“哦,可我喜欢红玫瑰,咱俩刚好喜欢了世上最美好的两种花。”
我们相顾无言地笑了。
一个母亲拉着自己的小孩在前面的花摊上看花,那个小孩极不情愿地扭头,挣扎着要他的妈妈做些什么。
我看到她们,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小时候,各种各样漂亮的洋娃娃总是诱惑着我们这样五六岁的小孩,我每次经过商店都会恳求妈妈给我买一个。但妈妈总不肯,还告诫我漂亮的洋娃娃到了晚上会变成女鬼抓走我。我慢慢长大,知道妈妈说的话不是真的,所以有一回我打算经过玩具店时,死命的叫喊,准备打滚。首先,我大声哭喊,别人就会看过来,并且觉得妈妈好残忍。然后我身体失去平衡,并且毫无理由地倒在地上,开始扭动、打滚,就像灌了毒药一样,人们聚拢来,窃窃私语‘这女的给她小孩下毒了吧!’‘怎么当家长的!’这种舆论压力会迫使妈妈不得不弯下腰来问我想要什么。当然这时候我就会有足够的力量,弱弱地爬起来指着我想要的,然后妈妈急急地付了账,拉着我从公众视野中消失。”我笑望着子臻,兴奋地讲诉以前的事。
“也就是你成功了?”他好奇地问。
“哈哈,以上纯属我的想象,事实其实是这样的:我的身体失去平衡,并且毫无理由的倒在地上,开始扭动、打滚。人们聚拢来并窃窃私语,我的嘴角露出诡异的微笑,确信妈妈这下会给我买洋娃娃了。我等着妈妈弯下腰来问我想要什么,可一直等到我决定坐起来找她。妈妈还没来,哎,妈妈走了,天哪,妈妈根本无视我,转身跟卖猪肉的说话。之后妈妈回车上去了,扔下无语的我坐在地上,好像我变成了脑残。直到这时我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哭喊着追上她的自行车。”
“哈哈哈…….”子臻指着我大笑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
“好吧,我知道那时很丢脸,那你就没有过丢脸的事?”我用眼神表示怀疑。
他停下笑,开始认真思考了一会,“当然有了,只不过我从来没跟其他人说过。”他看着我不正经地说。
“那时,我大概七岁,我家楼下住了一个弹棉花的工匠。家里经常就只有我一个人,有一次我感冒了,外婆也不在。我想起看过的一个动画片,里面的老巫婆弄一些瓶瓶罐罐搅在一起,就能研制出魔法药水来。我当时觉得很神奇,就把家的油盐酱醋、面粉、鸡蛋、洗衣粉,还有洗头膏什么的都倒在一个盆里,忍着头晕,搅拌了很久,盆里的东西却没有反应,也不像电视里那样“哄”的一声地爆炸。我就凑过头去闻,一股酸臭的味道。我当时还在想,虽然没有爆炸,应该好了吧,就舀起一小勺,准备尝尝。”子臻憨笑着望着我。
“然后,闻着味实在是张不开口,我意识到可能弄坏了。而且这盆东西绝不能让外婆知道,我就打算从二楼的窗户将盆里的东西倒到阴沟里去。只是阴沟离得远,还有一面墙挡着,我那时发着烧,浑身乏力,结果一使劲就连人带盆从楼上掉下来了。”
“之后呢?”我着急的问。
“幸好下面的棉花匠家弹了一床新棉花,正好摆在下面,我掉下去就砸在上面,之后滚到棉花被下面晕了。好像到了晚上了,我听到外婆在叫喊着找我,迷迷糊糊地有点醒了。这时,我发现有人进来了,打开了后院的灯,不一会开始破口大骂,‘这是哪个混蛋,该天杀的,把我新新的白棉被弄成这个鬼样子!’上面不停的骂了很久,我半懵懂地清醒过来。我从棉花被下面缓缓地爬出来,那个棉花匠的表情我到现在都记得,他张大着嘴愣在哪里,刚刚还愤怒的脸上挂上了惊讶和害怕,估计是被我满脸油污的脸吓着了。我淡定地看着他,临时居然不忘从周边翻出我的盆,才在他的目送中走出去了。”
我摆出了一副不知该笑还是该同情他的表情。
“那你没被罚吗?”我问。
“后来的事就记不得了,不过说来也奇怪,好像并没有人追究这件事。”他很认真地在想。
我张着嘴笑了,“你也太无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