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很快就来了,车在公路上飞驰,半个小时前我刚下了飞机,现在已经在市区里穿梭。一排排高楼取代了幼时的小平房,再穿过这条街,就是盘龙江了,姑姑就在小楼门口等我。
姑姑梳着一个髻,两鬓的头发整齐而又紧致地梳往头顶,灰色的外套搭配蓝色的长裙显得格外的休闲,一点也看不出姑姑快四十了。
推开院子的铁门,房子里的摆设还和小时候一样,只是屋后的小树林有一半的位置被占用,修了一个菜市场。
我陪着姑姑在楼下收拾行李,“姑妈,这几年我好想你。本来叔叔也要来的,可是霈辉(叔叔才两岁的儿子)生病了,他得在医院守着,所以我就一个人来了。姑姑你不知道,昨天我妈妈唠叨死了,反复叮嘱我一个人上路要当心,行李这么多,要好好保管。我都这么大了,还不放心我,怕我丢三落四,自己又不过来。”
姑姑体谅地笑言:“你爸妈其实也忙,有你来看姑姑,姑姑已经很高兴了。霈辉的病很严重吧?”
“没有,没有,姑姑你不用担心,那小鬼本来身体就不好,现在在医院好多了。”
“那就好,霈辉也很可怜,一出生就没有了妈妈。不过幸好大家都很疼他。”
我从大行李箱里抽出大盒装的风湿膏,“姑姑,我们也很疼你的。妈妈听到你的腿下雨天疼得厉害,特意请人从国外买来风湿膏给你。听妈妈说,这种药很有效果,妈妈自己用了,风湿好了很多,你要保重身体,常常使用。妈妈说如果这药管用,她可以再托人去买,很方便的。”
“是啊,有你们疼姑姑,姑姑很幸福。”
“还有呢,这箱是S市的特产,爸爸那天开着车去大超市买的。这是叔叔给你买的衣服,姑姑你试试,还有这些……”
妈妈常说,姑姑命苦,一直等我那不靠谱的姑父。作为家人,我们更应该对她好一点,才能弥补她心中的伤感。
晚上和姑姑躺在床上的时候,我问:“姑姑,我们不在的这几年,有姑父的消息吗?”
姑姑轻轻地摇头,但已不似以前那样难过,而是带着一些看开的释然,“也许你妈妈说得对,他早就不记得我了。”
“那姑姑,你不等了吗?”
姑姑又摇头。
“姑姑,你是还要等姑父吗?”
“霈容,姑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打算做什么,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事哪能轻易放下,可是有关你姑父的消息的确是石沉大海,了无影讯。”
虽然那时我也还小,但我那刻却真真能明白姑姑的心情。
“姑姑,这些年,有寄到咱家的信么?”
姑姑转头对着我想了想,“一般你爸妈都是打电话给我,除了你们,我没有收过外人的来信。哦,对了,好像我有接过几封信,但都是寄错的。”
“寄错的?姑姑,你怎么知道寄错了?”
“你等我找找,你看到就知道了。”姑姑在床头柜里翻了翻,找出几封泛黄的信件。
“霈容你看,每一封都只有收信地址和‘容姜收’这几个字,署名,寄件地址什么的都没有。我想应该是这房子上一家人的信,可是没有寄件人的信息,我也没办法退回。就这样,陆陆续续地收到了四封。”姑姑叉开三封信,对比给我看。
“姑姑,你把信给我。”我一把挪过那四封信,并拆开了其中一封。
“哎,你这孩子,怎么拆别人的信呢!”姑姑有些诧异。
“姑姑,这就是写给我的信,我以后再给您解释。”我又连拆开其他三封,并按信纸上的日期将信排了前后。
我坐着开始读第一封:
“
容姜:
我现在在B市,外婆住进了大医院,爸爸花了很多钱给外婆治病,但是外婆的脸色还是很苍白。
我在一个小学临时上着学,爸爸说我们只是暂时住在这,所以我就不写地址了,等确定了再告诉你。
有一天,外婆吐了好多血,她跟我和妈妈说,她不行了,不要医病了,看到爸爸这么疼妈妈和我,她就放心,没有什么牵挂了。外婆说她想回老家了,回家过些舒服的日子,安安静静地走。妈妈在外婆床头嚎啕大哭,怪自己不好,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放弃治疗外婆的。我心里面好难过,医院的姐姐告诉我外婆得的是癌症,是不是外婆真的好不了。霈容,我好害怕。
1995年4月29日
”
信纸上有些坑坑洼洼的地方,我看到了,子臻的眼泪。
我往后一翻:
“
容姜:
我在S市的锦江中学上学,这是我的地址:xxxxxxxx,你记得给我回信哦。
外婆还在B市治病,爸爸怕耽误我学习,让我来S市上学,并且托他的好朋友陈大福叔叔照顾我。我不想离开外婆,但爸爸说有我在,他要工作,妈妈又不放心留我一人在家,这样就不能好好地照顾外婆了,所以我来了S市。
走的那天,我去看了外婆,只是她一直昏睡着,因为做化疗,外婆都没有什么头发了,老是带着毛线帽,脸上一点光彩都没有。打针的阿姨说,外婆刚刚吃了药,需要好好休息。我便没有叫醒她,只能让妈妈转告外婆,我走了,可是我在心里挂念着她。
霈容,我好想外婆和爸妈,也好想你和皓成哥。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咱俩的生日都在夏天,可是现在我不能给你唱生日歌了。虽然班上的同学都很友好,我的心里面却沉甸甸的,我好希望外婆的病好了,再带着我回到昆明,我想念和你在一起的日子。
好希望现在的一切只是个梦而已,梦醒了,外婆和你就在我的身边了。
1995年8月10号
”
姑姑也凑过来和我一起看。
“
容姜:
我的外婆死了,她慈祥的眼睛早已闭上,护士姐姐说外婆是在睡梦中过世的,估计是想悄悄地走,不让我们悲伤。
接到爸爸的电话,大福叔叔就带着我赶来,可是外婆却来不及再看我一眼了。
妈妈哭得晕厥过去了,医院里面好吵闹,我难以呼吸。我的外婆走了,真的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霈容,霈容。
”
我的心情也随着他的呼唤变得压抑。
“
容姜:
我回过昆明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没有给我回信,但我去了你家,去了小树林。我和妈妈把外婆葬在了祖坟那,我偷偷地去找过你。
我在小树林里喊你,没有人应。你的邻居告诉我,你们已经搬家了。我在树林里躺了一天,天上的云,草地上的风都在温柔的安慰我,我想它们是你安排在我身边帮我抚慰心伤的。
我现在还在S市,爸妈也搬来和我一起住了,我想没有问题的话,我会一直生活在这。我不知道这封信你会不会收到,也许不能吧,但我抱着一丝希望,希望你放假回来,有机会看到,如果可能,咱们还会重逢。
霈容,我曾经无数次渴望和爸妈重新生活在一起,现在得偿所愿了,我心里的高兴却没有那么强烈。我发现爸爸变了好多,也许,是爸爸没变,只是我现在才对他了解多一点。又或者是我们都变了,人总是要长大的。
妈妈说,无论怎样,他都是我的爸爸,是爱我的爸爸,变与不变我们都是一家人。现在,经过外婆的事,我只想珍惜所有我拥有的,不论是爸爸、妈妈,还是你。
1995年11月18日
”
原来那么小的你,经历过这些痛苦的事,而我错过了你需要我的那些年。
姑姑看完信,同情地问:“写信的人好可怜,他是你的好朋友吧,看来他当时很需要你的帮助,不知道我认不认识他?”
“姑姑,你认识他的,他来过咱们家,他就是我小时候给你说过的新同桌江子臻,还来过咱们家过暑假呢。只是,后来爸爸不同意我再和他来往,他跟着他的爸爸去北京给他外婆治病,而我们搬家后我也和他失去联络了。”
“哦,是小子臻啊,要是你早点告诉姑姑,我就能早点帮到你们了,而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也不知道现在他在哪里了。对了,信里不是有他的地址,正好也是在上海,霈容,你回去赶紧找到他,希望你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好。”姑姑出主意地对我说。
我抿了下嘴,“姑姑,其实我已经遇到他了,就在上海。我想这是上天对我们的眷顾,而且这个暑假他也和我一起回昆明了,他和他妈妈回来去给他外婆上坟了。”
“这样啊,那很好了,你们重新找到了对方,什么时候让他来家里坐坐,姑姑也很想见见他了。”姑姑温柔地望着我。
“真的,姑姑,你愿意让他来家里玩吗?”
姑姑点头道:“是啊,为什么不愿意呢,干嘛这么问?”
“姑姑,其实我爸爸很不喜欢子臻的爸爸,小时候他以为我和子臻已经断了来往的了。那在上海我们重逢后,我和皓成哥带着子臻回过家,只是我们不敢说他就是子臻,而是胡诌他是我的某个同学。我不希望我爸妈知道我带过他来见过您,姑姑。”我无奈地解释。
“好了,小鬼,姑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让姑姑同意他来家里玩,又要姑姑给你保密,对吧。”姑姑笑着瞅了我一眼,“姑姑同意了,你放心地带他来家里做客吧,正好这么大的家里只有咱俩也挺冷清的。”
“谢谢姑姑,姑姑,我好爱你。”我趁机往姑姑怀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