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裴还在低低痴笑,她看着就要离开的司徒炎烈,细声细气地说:“走吧走吧,反正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我从前一直想挽回你的爱,所以我百般迁就,但是我得到了什么呢?漠视,甚至是无视。司徒皇朝人人敬畏的祭司,在家里过的居然是猪狗不如的日子。多可笑!
“如今我做了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因为我不想我后悔,我甚至觉得如果早些做这件事情就好了。那样我就不会活在可笑的希望里,不会连下人都能对我露出同情的目光,不会听见我不想听见的东西。”
司徒炎烈正欲开门离去,听到此处立刻回头:“你听见了什么?”
没有搭理他的问题,司徒裴仍然在自怜自哀:“我就那么一个宝贝女儿,可是我没有好好尽到母亲的责任,为了你的希望,为了你的要求,我狠心地将她丢到乱葬岗,她才六岁啊。一个六岁的女娃能干些什么?我时常会在梦里吓醒,因为我看见小小的她在乱葬岗里向我求救,问我为什么要那么狠心,而我当时肯定昏了头,一心只想着讨好态度开始变化的你,一点也不敢提及那些恶梦。我觉得我肯定是疯了,爱你爱得发疯了,居然为了你,我舍弃了那么无助的女儿。
“我以为一切都会好的,可是事实呢?我的委曲求全没有得到你的回应,祭祀的用血一再增加。除了你偶尔的虚情假意,我还能得到什么?可我还在自欺欺人,安慰自己你其实也是因为女儿不在身边,所以焦虑了些。等女儿学成归来,我们又会一家团圆,和和美美。
但是如今,我忽然悟了,那些都是假的,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我的一生已经被你毁了,我认了,但是女儿的一生怎么可以任你摆布?”
司徒裴顿了顿,说到后头,已是喃喃自语,似乎神志飘到了远方。
“我的霖儿是最好的,她既貌美,又乖巧,她是百年来最有灵力的祭司,她该嫁个好人家,她该得夫君疼爱,安乐一生。霖儿这般好,她该得到这些。所以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的幸福,任何人!”
司徒裴愤愤地瞪着司徒炎烈,她猛地跳了起来,扬手便狠狠给了司徒炎烈一个耳光。
“哪怕那个人是你,也不行!!”
“啪”的一声,极响亮,把司徒炎烈整个人打懵了。
然后,火辣辣的感觉让司徒炎烈一下子从那个耳光的震惊中醒了过来。随即,涌上心头的,只有愤怒。
“你这个疯子!”
再按捺不住,司徒炎烈转身就要出门唤人。可刚一动,却似戳着了司徒裴的神经。
她仿佛着了魔一样,不顾一切的又扑上来,司徒炎烈一愣之下竟被她扑撞到地上。
哗啦一声响,撞翻了一把椅子,二人“咚”的一下扑倒在地。
可司徒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坐压到司徒炎烈身上,左右开弓毫无章法地朝他身上就是一阵乱打。
司徒炎烈恼羞成怒,抬起手臂阻挡,挥拳反击,一下子就把她推翻在地。
还想上前教育教育这个突然癫狂的女人,就看见司徒裴猛的一弯身,吐了一口鲜血。
许是她原本身体虚弱,受不了他的全力一推。
只是,那血的颜色……
司徒炎烈顿了下,直直的看着那发黑的血迹。
司徒裴笑了,依然那么极致,那么炫目,就好像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想要燃烧最后的美好:“怎么,怕了?我告诉你,你也死定了!你喝了那杯有毒的水,马上也会穿肠肚烂而亡。我之所以说那么多,不过是想拖延时间,让药发作罢了,你别想着会有人救你,这个毒药是我从你的库房里拿的,唯一的解药我已经毁了。没人救得了你,你活该!你该死!我要你死,要你死!我这般相信你,我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你!我为你生了个这般好的女儿!这般好的女儿……而你却不知足,居然想要我们的血来满足你长生的私愿。你太过份,太不知足,如果不是我前几天来找你,也不会听见你的秘密。真是老天有眼……”
司徒裴一边笑一边说,只是明显她的声音在逐渐虚弱,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
司徒炎烈闻言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司徒裴居然听见了他和小安子的对话。立刻就想起身出去,却发现才一用力,自己也是腹中一阵翻滚,一股腥甜随之而出。
司徒炎烈看着满手的黑血,又惊又怒。极怒之下,却也忘记了疼痛,只觉得气血往脑子上涌。那么多年来的努力,那么多年的经营,好不容易他就要实现愿望,可她倒好,她倒好!
司徒炎烈两眼通红,一把掐住司徒裴的颈脖,不顾她的挣扎,手上用劲,嘴里也不断咒骂:“你这个贱人,贱人,贱人!!”
司徒裴听着一声声的怒骂,觉得心如死灰。
为他,她倾尽毕生的爱,人生的节奏从此开始变得凌乱。
想起曾经以桃花为盟,枯草为冠,他为她一诺磐石。他们也曾遥想暮年,静坐庭前,赏花落,笑谈浮生流年。谁知岁月流转如飞,冻结在时光里的爱情面目全非,所有的海誓山盟,不过是无关风花雪月的手段,虚假的相爱相守,注定了她的悲哀。
多少年间,梦中人远去,脸上哀愁堆积如秋,泛黄的夜只剩下孤单,冷风阵阵,她这一生,痴心错付,太多的爱恨情愁纠缠着,让她忘了生活的意义,她累了,爱也累了;她很痛苦,爱也痛苦。不如让它化作那断线的风筝,给一条它的路,放生在翱翔天空。
下一次,她一定不会再为情所困。那么,现在,就让她获得死亡的权利。
最后,司徒裴在弥留之际,在满眼的泪光里看了一眼那个曾经她深爱的男人。
如果有来世,不要让我再遇见你。
陷入无边黑暗的刹那前,司徒裴好似看见艳红的花瓣漫天飞舞,映着灿烂夺目的光,努力折射出最绚烂的色彩。
她的生命终是燃烧殆尽。
当司徒炎烈缓过神来时,发现司徒裴挣扎的手已经不动了,再后来,就看见她的手“啪”地一下,瘫软摔倒在了地上。
司徒炎烈瞪着裴,她也瞪着眼睛看着他,只是那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焦距,再无神采。她脸色发紫,但嘴角却微微的向上翘出动人的弧度,那神情,有如解脱一般释然。
忽然,司徒炎烈不可思议的轻微颤动,到底在想什么呢,让她在挥霍生命的时候还能笑得粲然如暖煦。
司徒炎烈泄愤似的又咒骂了一句:“贱人,死不足惜……”
司徒炎烈心有不甘,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差一步而已。但是再次翻涌的内腹让他明白司徒裴所说是真,他的确被下了毒,而且是那万中无一的断肠水。
司徒炎烈的身体开始抽搐,越抽越厉害。他终于放开了司徒裴的脖子,往后一摔,也倒在地上。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司徒裴,嘴里不断的溢血,脑子里开始混沌。
想当初,他风度翩翩,学富五车,又八面玲珑,只是自己的身份是司徒一族最旁支最低贱的庶出,不论他多努力,多有抱负,他的职位只能是一个小小的地方官。
每当看见别人对着自己的指手画脚,嘲笑他的痴人说梦,他就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要这些嘲笑他的人向自己臣服。
所以他开始筹划,开始利用自己唯一可以利用的资源,接近司徒裴。
一切都很顺利,两人一来二往,司徒裴便陷入他的情网,不可自拔。司徒炎烈知道自己的身份,一定会受到司徒裴父母的劝阻,但是只要司徒裴认准了他,谁又能真正阻止呢?所以他以退为进,终于获抱得了美人归。
司徒裴是个温柔的姑娘,也是个贤惠的妻子,婚后的日子过的也算不错,借着司徒祭司的威望,他的官运开始亨通。
如果不是他知道了景帝的秘密,也许,他这一生也是该知足的吧……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命运的捉弄让他悲,让他痛。也许,人生本是如此,一场烟花的美丽,只是绽放后的永久冷清。
感觉全身已经不再痉挛,连痛感也一并消失,司徒炎烈知道他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