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开阳和尹独走得并不慢,但想再走快点,对他们来说也已很困难。
他们逃进了密道,很幸运的是到目前为止峨嵋派的人还没追来。
那是因为大殿和密道的路是相通的,但不识里面布局的人,一时半会很难走得出去,只有身为皇天教的人才知道怎么走。所以他们现在看来还很安全。
人一旦认为自己安全下来的时候,自然会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下,自然而然的会放松自己。
但这种放松有时候却还真要命。
唐开阳忽然就不走了,不是他不想继续走,而是他已走不动。
前面他抱着必死决心,力抗峨眉派数十号人,早已用尽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能坚持到现在凭的全是顽强不屈的精神。
尹独惊声道:“明王!”
唐开阳险些站都站不稳,幸好又被尹独及时扶住。
唐开阳忽然笑了笑,但谁都看得出他这种笑容并不乐观。他连说话都显得很吃力,道:“你先走吧,不用管老夫。”尹独道:“虽说峨眉派对密道不熟,但她们人多势众,迟早都会找到这里,明王还是再坚持片刻,等逃出去再说吧。”唐开阳苦笑道:“我的伤势严重,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哪还奢望能够逃出去?”
他真的已决定坐以待毙。尹独真的急了,一贯苍白的脸上,竟似因焦急而变得发红,迫切道:“明王,你身为皇天教教主,怎么能够轻言放弃?你若是倒下,那些死去的弟兄怎么办?你必须振作起来,我尹独定一直追随你左右!”
唐开阳落到如今的地步,他还说愿意追随,这样的忠心,就算是唐开阳这样的人也会感动。
叶翔和西门敬月的背叛,无疑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但至少还有一个尹独,是真正忠诚于他的,他已感到满足。
他勉强笑了笑,道:“叶翔和西门若是有你一半的忠心,或许今日的局面就不是如此了。”言下之意,对这昔日身边的两位护法倍感惋惜。
尹独脸上一沉,心情仿佛一下变得十分低落。他沉默了许久,才叹道:“明王……其实,我有件事……也背叛了你!”
唐开阳刚听到还是很吃惊,但他还是尽力冷静下来,反而笑道:“你一向做事踏实,也从没做错过一件我吩咐的事,哪来的背叛?”
尹独道:“不,我确确实实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而且这件事就在昨天晚上。”唐开阳不说话了,他已隐约感觉到尹独说的那件事不小,因为昨天晚上的确有很多事在发生。
尹独道:“昨天晚上,我私自放走了韩山童,他现在或许还在酒叔的小酒馆里。”
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能感觉到唐开阳正在看着他,用那双秃鹰一样的目光,注视着他。尹独自然不敢再去看这双眼,所以他把头垂得很低。
昨晚天快亮的时候,朱星寒破壁而出,带着方羽逃了出去,造成皇天教所谓的密道禁地的大门又再次打开了。
出于对里面的好奇心,尹独当初就想冲进去看看,但他又犹豫了起来,因为他想到了西门敬月的下场,想到了背叛唐开阳的下场,他还不愿做任何对不起唐开阳的事情。
就在这时候,禁地中又有一个人慢慢走了出来。
这人一路上都在发笑,看到尹独更是高兴得咧开嘴,道:“明王啊明王,我知道你是原谅我的,你这么疼惜人才,像我这么能干的人,你定然舍不得的,明王啊明王,我说得可没错?”这人当然是西门敬月。他的身上伤口并不太重,只是往日脸上的洒脱气已无半点,反而让人见了就觉得这人晦气。
尹独脸色变了变,冷冷道:“你的眼睛是不是忽然有了毛病,看清楚我是谁?”
西门敬月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不只是我,谁都知道你是皇天教教主‘大乘明王’唐开阳!明王啊明王,像我这么能干又聪明的人,你怎么问我如此简单的问题,哈哈,哈哈哈!”他这副样子,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他笑得是多么认真,在场的教众却没有一个人敢跟着发笑的,事实上除了他自己,也没人觉得有什么好笑,反而有一丝恐惧。
尹独眼睛似乎都眯成了一道缝,道:“你真的认不出来我是谁?”
这次西门敬月终于听出他话里的不对劲了。他凑近眼睛,又把尹独全身上下反复看了几遍,顿时叫了起来:“你不是他,你不是他!快说,唐开阳去了哪里?他人在哪?”
尹独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哪里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西门敬月?现在他才敢确定西门敬月是真的疯了。
尹独道:“你已背叛了明王,从那一刻起,你就跟个死人没有分别了,你以为明王还会再见你?”
西门敬月吼了起来,道:“你胡说!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敢这么跟我说话?”他手一伸,就把尹独提了起来。
他的手法还是一样的快而准,完全跟平日里的武功没半点不同。
尹独丝毫也不为所动,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若不是念在昔日共同处事的情份上,我现在绝对会杀了你!”
这句话仿佛有一种魔力,西门敬月提着的手忽然松了,他双手抱着头,用力撕扯,把头冠摔出老远,头发瞬间散乱,哪里还有平日里风流倜傥的样子?
他大叫着,发狂地奔走。一个疯子做出来的事,别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尹独呢?西门敬月如今变成这样,他能明白吗?
或许他明白,或许不明白。
这是西门敬月应该得到的,尹独就算心里明白,也不需要去同情。这就是他能身为白阳护法的聪明之处,从不越雷池半步,细心做好他的职责任务。
西门敬月的事他是不管了,但对那间密室的好奇却更加旺盛,所以他进去了,才发现了被囚禁的韩山童。
当时的韩山童已经奄奄一息,尹独本该将他杀了,但他没这么做,反而放走了韩山童。
这些事情的经过,如今他又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他忽然双膝跪地,道:“明王,放走韩教主是属下所犯,属下愿受惩罚!但属下这么做,完全是不希望明王继续再错下去!”
唐开阳静静听完,忽然笑得很神秘,道:“本王错在何处?你倒是说说看。”
若在平日,能听到他这样回答的那个人,一定不会还有几分钟能够活着了,因为“大乘明王”不会有错的时候,谁错都好就是不能说他会错。
尹独不是不知道这点,但是,从他说出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已抱着觉悟,他面不改色,避开了唐开阳的问题,反问道:“明王认为我尹独这个人如何?”
唐开阳并没多想,微笑着道:“我若是要找一个接替我‘明王’位置的人,那人肯定是你,只不过……这个决定到了今日为止,就已不再是了!”
这段话的意思很明显,接替“大乘明王”之位,无疑是最高的肯定与信任,但这些信任就在你尹独放了韩山童的今天,随之毁于一旦。
但尹独并不后悔,他已发誓就算只有一死,也要把自己所想的一切说出来,道:“明王,难道你不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背叛韩教主是不应该的,叶翔和西门的背叛难道还不足以让你清醒么?”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属下早已觉得不对劲,这几年我皇天教与海外白莲总教的联系越来越少不说,就说这次,面对近日来峨嵋派与那些黑衣人的种种压迫,明王应该早已察觉事情这样发展下去,对我皇天教的不利才对,然而明王却仍然意图独立顽抗,不与白莲总教请求援兵,若早一刻向宗教联络,今日或许又是另一番局面。连属下都能想到这点,属下认为明王不可能没想到这些!”
唐开阳笑不出来了,他忽然沉默,通常到了这个时候,他的铁爪子就离要杀的人脖子不远了。
但他忽然又打破了沉静,淡淡道:“说下去。”
尹独笑了,接着道:“如今属下放走了韩教主,这一切属下也都明白了!不肯与白莲总教取得联系,原因就在于明王你囚禁了韩教主!古往今来,凡是做贼心虚的人,通常都会选择一种办法,那就是逃避,只有避开白莲教的大使们的怀疑,才能真正确保你囚禁韩教主的事情。”
气氛再一次变得压抑起来。
尹独表面看上去很平静,其实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去猜测过唐开阳,这的确是第一次。
唐开阳还是没有动,也没有说话,甚至脸上已没有了任何感情色彩。没有表情的表情,有时反而更可怕。
然而此时他却忽然笑了,笑得还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