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处处透着血腥味。水行兵飞洒的毒液,火行兵喷射的火柱,金行兵木行兵四处抛射的短斧长矛,遍布大殿的每一脚落。战况之激烈,惨重,却是每一个皇天教教众无法想象得到,而且无法避免的。
他们毕竟比不过这样的武林正道门派,明知道是死,但所有人却都义无反顾。他们就算会认为自己死得不值,那也绝对是因为自己没砍掉敌人一个脑袋下来陪葬而不值。
但最可怕的反而是那把神剑“虹夏”。无剑仙姑手里的虹夏所到之处,无不是激起一片石破天惊的爆破,整个大殿似已没有一块完整的地砖,这样的破坏力和范围,要论世上还有什么兵器能与之抗衡?
唐开阳手掌已血肉模糊,不停渗出血来。他引以为傲的一对厉爪都抵挡不住虹夏之威。
峨嵋派五名弟子同时飞身而出,长剑到处,直刺唐开阳上下五个方位,想要避开是根本不可能!
唐开阳大喝一声,振臂一带,五把剑尽收两掌之间,他大喝一声,五把剑刃齐声断为两截!
这一下居然余势未减,那五把断剑分向那无名弟子胸口激射而出。想不到他重伤之下,还有这样的气势。五名弟子,一招之间就变成了五具尸体。
峨嵋派弟子没有一个不感到惊惧的,只有上官瑾一人,在那五具尸体倒下来的时候,她的人随之从中窜出,剑光飞舞,招招进逼。
连五个人同时攻击唐开阳都没效果,光她一人一剑,唐开阳又有何惧?
唐开阳大笑道:“是你找死!”岂知道伸手防了个空,才发现这原来只是上官瑾的虚招。
唐开阳心知不妙,胸口上已感到一阵锥心入骨的痛,那是上官瑾的天伤针。
他倒退几步,实在忍到极限,鲜血终于自口中喷出。
若在平日,他断然不会被眼前的假招迷惑,但经历了连番苦战,已使他不能清晰的思考问题,而上官瑾却是越战越勇,从始至终都无比冷静。
上官瑾紧跟而上,一个剑花起手,又是几枚天伤针射出。再挨中一下,唐开阳命终至此!
只听半空中“叮叮”声数响,天伤针与另外一种暗器掉落下来。上官瑾来不及细看,眼前已跟着出现一人,正是白阳护法尹独。
尹独扶着唐开阳,道:“明王,属下来迟……”唐开阳笑了笑,道:“你若再迟片刻,我岂不是已经死了?可我现在还活着,所以你并非来迟……”言下之意,并无责怪。
尹独点点头,又叹道:“属下有负所托,山下弟兄遭了上次那些黑衣人的毒手,属下也险些难逃一死。”
再次提起此事,唐开阳疲倦的脸上竟似忽然沧桑了几岁,他苦笑着摇摇头,压低声音道:“这些黑衣人武功奇高,却不肯露面,显然跟无剑仙姑关系重大,看来今日……”尹独打断了他的话,道:“这些话稍后再说……”
稍后是多久?真的还有机会说么?
他这么说,只不过是希望唐开阳不放弃,一旦放弃了,才是真的没希望。
尹独扇子一展,不经意的摇着,慢慢往前走了几步,笑道:“皇天教白阳护法尹独,来讨教一下上官家天伤针!”手中的精钢扇暗夹层中瞬间弹射出数枚钉子。
原来这几枚钉子也是幌子,上官瑾挡下了钉子,尹独的精钢扇已飞到她面前。
她举剑迎击,镔铁相撞,竟有火星并发,发出“咯嗤嗤”的声响。上官瑾此刻才看清,精钢扇是投掷过来的,却跟她的剑相持不下,好像这扇子被抛飞过来后,势道仍然久久不见消退。
尹独不知何时过来的,在精钢扇下突然出现,快如闪电般踢出一腿,直接击中上官瑾腹部。精钢扇终于掉了下来,正好落在尹独手上,他轻摇折扇,悠闲惬意,仿佛前面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看似平静的背后,杀招却是全没断过。正当所有人放松戒备的这一刻,尹独的扇中又射出点点银光,是他的独门暗器“地损钉”,在这种奇诡的招式变化下发出来,往往死的人都还不清楚是何时中了他的钉子。
上官瑾小腹中了一脚,根本逃不开,避不掉,天伤针随即出手。
空中又是叮叮声响,接连传出爆破声,但显然尹独的地损钉更胜一筹,钉子也要比针更多出不少。
上官瑾现在真的是避无可避,谁都已救不了她,就算是无剑仙姑的虹夏,剑一旦挥出,地损钉会成灰,上官瑾也会从活人变成死人。
她好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死在地损钉之下,她本来认为皇天教已经无力再战,但她错了,最后就算是剩下唐开阳和尹独两个人,他们也会拼尽最后一口气打下去。
就在她万念俱灰之际,她的不甘就仿佛照应了她的所求,地损钉竟在触及她衣裳的那一刻,被反激荡开了。这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让人仿佛有一种从地狱又回到人间,死后重生之感。
老天难道真的有眼,保护着不让她死?
她知道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转过头,就看到了吴品笑嘻嘻的脸,刚才就是他,用内力灌输到自己体内,得以在那一刻,体内瞬间激发出一股外界无法靠近的真气。明白了这一切,上官瑾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谁在这种危机关头被救了下来,都难免感动。但上官瑾还不仅仅是因为这样。
能再见到吴品好像对她已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虽然只是短短两天没见,但在上次分别之后,上官瑾就感觉失去了吴品,失去了朱星寒。
上官瑾终于忍住没有哭出来,在人多的地方,她不愿做出那么影响不好的行为。
她总是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哭出来,独自消受。
而现在面临大敌,不是哭的时候,她告诉过自己要坚强。
吴品还是笑嘻嘻,虽然笑起来很傻很滑稽,但那是关怀,心疼,让人觉得温暖的笑。
也只有面对上官瑾时,他才会这么样笑。他缓缓道:“阿瑾,随为师离开这里。”
上官瑾道:“师父,你……”
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要知道她现在根本已经是峨眉派的弟子。
吴品点点头,加重语气道:“快随为师一同离开吧!”
“且慢!”无剑仙姑一声呵斥,终止了二人的交谈。
无剑仙姑走了过来,冷冷道:“老前辈,贫尼敬你是阿瑾的长辈,但切莫忘了阿瑾现在是归我峨眉派的弟子,要想带她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上官瑾看看她,又看看吴品,内心一片混乱。
她对吴品点点头,道:“吴师傅,请恕阿瑾不能跟你走了,现在我已经是峨嵋门下,也不能再认你做师父了……”
说出这段话,她的心都是在痛的,泪也开始在眼睛里打转,忽然跪倒在地,道:“吴师傅从小教育阿瑾,待阿瑾犹如自己徒儿,阿瑾早把你老人家视为养育恩师……请受阿瑾一拜,来日再报多年师徒恩情!”说着在吴品面前磕下了头。
吴品微微一笑,但又恢复到淡淡的语气道:“你若真把小老儿视作师父,那为师命令你现在就跟为师走!”
无剑仙姑忽然大笑道:“贫尼实在不明白,放着生杀大仇不报苟且活着又有何意义?老前辈不替阿瑾报仇也就罢了,却还要执意阻止,是何道理?”
吴品看了她一眼,道:“小老儿只是让阿瑾一人随我走,带她走自然有我用意,却不烦仙姑操心,仙姑要替天行道,小老儿并不想干涉。”
无剑仙姑冷笑道:“那贫尼倒要请教,阿瑾杀皇天教人与我等杀之又有何区别?”
吴品嘴里微动,却不说话了。
他又怎能把葛天雷告诉他的事说出来?那样无疑立马成为无剑仙姑的敌人,反而还会害了上官瑾。但如果无剑仙姑是这起阴谋的幕后主使人,上官瑾待在她身边随时都会有危险,所以吴品必须带走她。
上官瑾道:“吴师傅,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带我走,这个仇……阿瑾都不得不报!所以……请你走吧!”
她一直抑制着情绪,尽量控制着自己要让自己冷静,可面对一个是养育长辈,一个是救命师父,她发现已不是冷静就能够处理的事情,她必须果决了断,不忘初心,所以她选择了“报仇”。
在做完这个决定的时候,她的眼眶已被自己的眼泪打湿,但那都不要紧,她至少感觉很轻松了许多,做了应该做的决定。
无剑仙姑露出赞许之色,笑道:“很好,阿瑾,你就随为师铲除这帮邪教妖孽!”她的虹夏又在手上架起剑势,只是还没有出鞘。
当然还不需要出鞘。只要一有出鞘声,就会有血。
尹独冷笑道:“不过是占着一把神剑之威,论武功实力,你无剑仙姑的本事却不见得高明。”无剑仙姑道:“死到临头,你也只有这片刻还能嘴硬!”
她又叫道:“阿瑾,动!手!”这是命令的口吻,她似有心让上官瑾手刃最后的大仇。
上官瑾重拾心情,持剑向前,怎想前面又有一人现身阻挡,她几乎就要叫了出来。拦住他的人,除了吴品还能有谁?
上官瑾道:“吴师傅,你……为什么要让阿瑾这么难做?”
吴品道:“难道为师还会害你不成?你就听为师一次,快随为师离开这里!”
无剑仙姑忽然一声呵斥,她已不能再等上官瑾,因为她发现唐开阳和尹独正想从密道入口离开,于是抢先出手一招。
神剑出鞘,发出一声清脆嘹亮的争鸣。出鞘的一刻,剑芒凝结出的聚光,在满目腥气的环境下,仿佛就是那刚刚突破乌云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
尹独护在唐开阳身前,用精钢扇抵挡。
在旁人看来,他不过就是张开了扇子,挡下最多不过一招。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就这一招,他的扇子就硬是接下了七八道肉眼难辨的剑锋!
尹独的手变得很无力,几乎已无力再举起手中的武器。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条手臂已废了。
精钢所制的扇子,现在也已被分成了好几半,就好像纸做的折扇,被人用手撕成一条条。
在“虹夏”面前,他的精钢扇仿佛就是纸做的一样。
无剑仙姑一声冷笑,再次挥出一剑,这一次的剑光比之前的都要强烈,谁都难以想象击中人会是怎么样的可怕。但谁都想象得到,受了这一剑的人只有死。
就在这时,剑光被一股从旁边突然出现的力量撞开了。那股力量并不霸道,却自有一股刚硬之气,把剑光撞得偏了几分。这一剑始终没有打中尹独。
尹独和唐开阳也趁着这个空挡,逃进了密道。
周怡双道:“师父,让怡双带领众位师妹前往追杀邪教首领。”
无剑仙姑盯着吴品,放走了尹独和唐开阳,她的眼睛几乎都要冒出火来,对周怡双的请求似没听见。
刚才那一道力量,正是出自吴品的金刚罗汉拳。
无剑仙姑怒道:“不必!”
周怡双吓了一跳,退在身后不说话了。
无剑仙姑双眼盯着吴品,道:“贫尼敬你为长辈,一直好言好语的对待,对前辈这一措举,贫尼实在是想讨教一二,还请老前辈解释清楚,否则……哼!”
后面恶毒的话,她故意没说出来,那意思自是不会善罢甘休。
吴品道:“只是小老儿须当先解开心中疑问,才可放心让仙姑诛杀皇天教的人,所以不得已出手,还望仙姑海涵。”
无剑仙姑静静听着。
吴品道:“仙姑这把剑是从何处得来?”
无剑仙姑冷笑,冷冷道:“贫尼不是早就说过?是在那天香楼中唐开阳手上夺来。这等神兵,本不该落入邪教妖人手中,只会为祸苍生。”
吴品道:“那么,仙姑可知此物原该归谁所有?”
无剑仙姑又笑了,道:“这是唐开阳从‘武冠天下’的朱家抢去的,本该属于朱家。”
她淡淡一笑道:“所以,这剑自然应该归还朱家的后人,峨眉派乃是武林正派,断不会夺人之物,只不过……阿瑾!”她忽然叫了一声上官瑾,并对她微微一笑,目中满满的慈爱与怜惜。
她知道上官瑾会帮她说话的,这把剑的持有人,早在小树林里她们就已有了结论。
上官瑾果然点了点头,道:“这把剑害死了那么多人,我已不愿留在身边。况且此剑在我手上,只会更不安全,能留在峨嵋派,也能减少武林那些觊觎此剑的人。”
这样的回答,就像是事先商量好的一样,毫无悬念。
吴品忽然沉默了,他虽然在朱家生活了十年,但他终究不是朱家的人,无权过问虹夏的去留。
他只淡淡的说出七个字:“你让为师好失望。”他说的声音非常轻,但上官瑾离他很近,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就这七个字,恍如晴天一个霹雳,在上官瑾心中重重地打下一个伤口。她不明白吴品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这句话令她整个人顿时懵了,仿佛眼前看到的,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等她恢复神智时,发现吴品已走了,在说完那句话的时候他就已走了。
无剑仙姑心情仿佛好了很多,笑道:“阿瑾,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心系江湖纷争,以峨嵋派在江湖上的名望地位,虹夏留在为师手上,是再好不过的了。”
上官瑾点了点头,仿佛意识已神游天外,半响才道:“师父,阿瑾有个请求。”
无剑仙姑道:“你尽管说出来,为师一定答应。”此刻她心情大好,答应得十分爽快。
上官瑾幽幽叹了口气,道:“这把剑十年来一直都存放在朱家,早已算是朱家之物,由峨嵋派接任‘虹夏’,我希望还是能得到我兄长的同意,因为严格来说,他才是这把剑真正的继承人。”无剑仙姑听完一愕。
上官瑾口中的兄长,无剑仙姑当然知道是谁。
朱星寒,在酒泉镇她就曾见过。
只不过一想到这个人,无剑仙姑就会忍不住想到朱星寒那双眼睛,明明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却有着一双逼人的眼睛,那是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不该是这个年纪的人应该存在的。那眼睛深邃,却又明亮,只要见过一次的人,就很难忘记的一双眼睛。
上官瑾还在等着她回答。
无剑仙姑笑了笑,道:“这是当然,等替你报了大仇,回峨嵋派后,为师再命人请你兄长来我峨嵋做客,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