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曼桢和丽莎说了自己要去办些私事,就不再陪她了;丽莎有些失落,但还是应了,就约了另一个女老师继续去选纪念品。
玛利亚修女早就给了曼桢一些钱,说是代课费;而曼桢也确实缺钱,就没有推辞,只是心里还是不免生出些尴尬来。
她坐了车,辗转先去了纺织厂。
那里还没有正式辞职,也还有一个月的工资没有结清。
这个时候还早,领导自然是还没有来的,她就先去了自己所在的那间办公室。
“您来啦?!”
一个极其瘦削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像是受了惊吓一般,拿着湿漉漉的拖把,局促地开了口。
这说话的,是曼桢的一个同事。
赵……赵天德?
好像是叫这么个名字吧!
这个人比曼桢入职要早,人也很勤快——办公室的卫生常年全包,帮其它同事做文稿,常常还要做些跑腿的活计,甚至是无偿的帮同事带一些班;而一些琐碎的生活细节更是周到,比如那从不空置的水壶和暖瓶,不沾染灰尘的绿色盆栽等等。
但就是这样一个忙里忙外的“老好人”,他的存在感却是极低的,甚至是被“瞧不上”的。
因为这个人,他虽然识字,但没有文聘,而且也不健谈,也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在一帮子高文凭,或者有后台的同事眼中,就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角色”,一个“可有可无”的“小把戏”,一个游离于群体关系边缘的“透明人”。
曼桢看着这个人,只觉得那时的自己真是可笑。
是的,作为一个受人追捧的高学历“人才”,她也曾经在潜意识里“划过圈子”,有“底线”的结交朋友;更是长时间地端着那副叫做“清高”的“文人架子”,认为“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对于这个清瘦的青年同事,她还真是没有上过心的,即便她享受了他提供的不少便利。
“辛苦了!还有,谢谢你!”
曼桢笑着道;除了这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青年听了这话,愣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算是认同吗?
青年心里五味杂陈,突然就觉得整个世界都美好起来了。
一个时辰后,在各种颜色的眼神中,几句含讥带讽的“桑槐”之言里,曼桢默默拿着那写好的、简单的辞呈,进了另一间办公室。
拒绝了那不太情愿的“挽留”,曼桢拿到了二十几块钱的工资;只是那十多块钱的奖金被扣下了。
“妈妈!”
一个孩子的声音从后面冒出来。
这吓了曼桢一跳,“荣宝”两个字在嗓子眼里“打滑”,心脏更是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急忙转身,却是只看到一个陌生的小孩。
曼桢有些失落,还有些“庆幸”;她又想着厂里是规定了员工是不能带孩子来上班的,又看这孩子穿着洋装,一双小皮鞋亮油油的,就猜测是领导的孩子。
“小朋友,这里有很多机器,可能会伤到你。你不要乱跑,去找你爸爸妈妈吧!”
曼桢上前几步,蹲下身子,摸了摸对方的头,温和地道。
“妈妈,你去哪了?你回来找我们了吗?爸爸说你会回来的。”
孩子只有六七岁,自顾自地说完话,就伸出两只胳膊,噘着嘴,求抱抱。
“小少爷,小少爷!”
远处有人急促的喊道。
“咦,是王叔。妈妈,我们去找爸爸吧!”
小孩拉起曼桢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曼桢也有些担心,就打算送他过去。
“王叔,王叔,我妈妈回来了。”
小男孩高兴地呼喊着,就扑倒那个王叔身上,兴奋地继续说:“爸爸没有骗人,妈妈真的回来了。”
王叔哪里顾得上旁的,先是仔细检查了小孩一番,确认无虞后,才顺着话头看向曼桢。
“夫……夫人……”
王叔结结巴巴地,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害怕;他紧紧搂着那想要跑到曼桢跟前的小孩,露出一丝防备来。
这样的场景,让曼桢猛然就想起那一世的小插曲,当下就无奈地笑了笑。
“小孩子总是好动的。有您在这儿,我也就放心了。”
说完这话,曼桢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小孩见曼桢转身就走,开始不断地喊“妈妈”,甚至带了哭腔。
这让曼桢又想起荣宝,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但也只是顿了那么一瞬,她就又横着心快速离开了。
片刻之后,在一间单人的办公室里。
“爸爸,妈妈又走了,她是不是不喜欢我?”
小孩又一次问,那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委屈。
杨镇也听王叔说了见着一个和妻子很像的女人,但他追出去时,却已经不见了人影。
“怎么会?妈妈最喜欢你和你哥哥了,以后还会回来的。”
杨镇这样说,心中也不免生出些妄想来。
曼桢买了些水果,坐上了公车;她望着窗外,思绪却飘到了那个时候。
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那一世,当曼桢去杨镇家做客时,看到杨夫人生前的照片,也不免惊叹道。
杨镇的夫人是个很好的女子,别人都这么说。
只是天不顺人意,这个好女人英年早逝,留下两个孩子;也正是这两个孩子,而曼桢也是喜欢孩子的,和杨镇也就这样认识,后来就慢慢熟悉起来。
但是在此之前,她却是不知道孩子们把自己当成了他们的母亲。所以后来当杨镇提出要追求她时,曼桢吓坏了,然后就赶紧拒绝了。
也是自那次后,就再也没有接受过杨镇的各种邀请。而那时沈世钧还为此吃了很久的醋,每天都来厂门口等她;有几次和杨镇碰面了,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那让曼桢既尴尬又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