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桢站在这青石满覆的巷子口,感觉很陌生,同时滋生出一股情绪来;不是那种纯粹的“近乡情怯”之感,反正很不自在就是了。
她慢慢向里走去,踩过那一簇簇嫩生生的藓,最后停在那座小木楼的门口。
这座半旧不新的小楼她也住了许久,现在却有些羞愧;她突然就意识到,这个“家”的来历不怎么光彩,这里里外外的,不管是物,还是人,都是……,是曼……,是姐姐的卖身钱!
屋里一个的一个年轻女郎,正捏着那鹅黄的小钱袋,笑咪咪的往外走,却冷不丁的见到曼桢站在门口。
“曼桢姐,你怎么回来了?”
阿宝脸上的笑也挂不住了,突兀的问了这么一句别扭话。
“我回家来看看。”
曼桢先是一惊,然后就平复下来;淡淡地说着话,往前走了几步,作势就要就要进门。
“曼桢姐!”
阿宝突然也上前一步,直接就堵在了门口。
曼桢看着阿宝做出这奇怪的举动,有些不解;阿宝也感觉到自己好像太过了,就连忙白着脸说:“不是这样的,曼桢姐你听我解释。我……我是……”
阿宝吭吭哧哧,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人却还是堵在那里,没有让步的意思。
看着阿宝吞吞吐吐的样子,以为她有什么事,不好说出口来;也不想两人在这里僵持,招来过往路人的异样眼神。
“到底什么事?进去后再慢慢说吧。”
曼桢说着话,就轻轻推了推对方,示意先进屋。
对于阿宝,曼桢也真是把她当妹妹——也许不是十成真,至少有八九分那么足。
自从曼璐做了舞女,两人见面少了,也不像以前那样说些贴心话;而阿宝则有很多时间和曼桢相处。渐渐地,对于这个可怜的姑娘,曼桢也就从简单的同情生出些更深层次的亲昵之情来,对她也总是多几分照顾和忍让。可阿宝这个姑娘,这几年来,也看似对顾家众人很亲热,只是终究隔着些什么。
可能是有过被抛弃的经历,这个姑娘不太相信旁人,只是一个劲儿地粘着老太太,想方设法地讨好老太太;而老太太也是和她投了缘,很是疼爱她,有好东西总不忘留给她一份;顾母这边,也是怜悯于她,很少让她沾手家务活。
衣食无忧,略有结余,在这个年代,真的很难得了!
曼桢缓步走进客厅,就看到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老太太。
“奶奶!”
曼桢把手里的东西放到那靠着墙的、包了铜角的八仙桌子上,就走到老太太旁边,轻声唤着对方。
老太太早就听见动静了,心里先是激动,后来又生出些别的情绪,于是就没有立马应声,而是眯着双眼继续假寐。
“奶奶!”
曼桢又唤了一声,音调比之前要高一些。
“你还知道回来?”
老太太忍不住了,睁开眼睛,用那种饱含情绪的眼神看着曼桢,嘴里却无比生硬地说道。
“奶奶,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
曼桢垂着头,露出个不太好看的笑容,讷讷的说着话;瞬间又稳住了心神,顺势坐在老太太旁边,抓着老人家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毕竟是疼了多年的孩子,眼下又是这么一副乖巧的模样,让人不由自主就软了心肠。
老太太语气缓了下来,满是委屈,半带关切地说:“这些天你到底去哪了?你是我们家出的第一个大学生,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对得起顾家的祖宗?你姐姐做舞女,已经丢尽了顾家的脸。我日夜就担心她会把你们都带坏了。看看,你也跟着学会不归家了。这可怎么是好……”
“奶奶,是我自己有些事才离开的。你不要怪姐姐,她也很辛苦……”
“你就不要替那个下贱东西说话了。你离开这么久,没怎么样吧?坏人那么多,你又长的漂亮,没有被欺负吧?”
老太太像是想起了什么,打断曼桢,急急忙忙地问。
“我很好!是位女士救了我。”
“女的好,女的好啊……你,你说‘救了你’?你怎么了?是不是被……”
老太太的心七上八下,也不知想了什么,立马把自己的手从曼桢手里抽了出来,还在衣襟上无意识地蹭了蹭。
“奶奶,我只是扭伤了脚,人家好心帮了我,还让我住在她家里。我真的没有受欺负。”
曼桢见老太太想歪了,立马出声解释起来,没有过多地注意老太太那些“微妙”的举动。
“真的只是扭了脚吗?曼桢啊,如果受了委屈,你就说出来,奶奶啊,不会嫌弃你的。”
老太太听了曼桢的话,想着最好是这样;但心里却还是半信半疑,就继续发问。
“是啊,曼桢姐,你就说出来吧。奶奶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怪你的。”
阿宝低着头,快速地转了转眼珠,紧了紧那握着的双拳,也连忙上前插话。
曼桢觉得这话很不对劲,但又不愿往别的方面想,只认为阿宝是在表示对自己的“关心”,只可怜她没有读过书,词句有些不恰当而已。
这么想着,曼桢就又重新握起老太太的手,看着对方的眼睛,认真而坚定地说:“真的只是扭了脚而已。您就别胡思乱想了。”
说完话,她就环顾了四周一圈,又说:“妈去买菜了吗?我这次回来,有些话要告诉大家的。”
老太太认真盯着曼桢,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也没有找出说谎的痕迹,心里有些放松下来;接着却听曼桢提起顾母,心中生出些不虞来;后又听得曼桢有话告诉大家,那刚放下不久的心又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