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炉傅山沉水香,一壶明前龙井茶,一方十九路棋盘。
他一手拿着书,一手夹着棋子,一下一下地敲在棋盘边上。我对着棋局一头雾水,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了一个落子的地方了,“好了——”
他才从书中回过神来,只稍看了看棋局,笑道:“想得真够久的,可是——”说着只见一大片棋子被提了。
看着一片华丽阵亡的棋子一阵痛心疾首,可怜巴巴地看向他,“刚才看漏了,可以让我重新想过吗?”
“你说,如果诸葛孔明在行空城计的之前想漏了点什么,结果会怎样?”他侧支头明知故问地看着我,双眸明若秋水,笑地仿若清风拂面。
“但是压着弱者来杀是不对的......”
“我有压着你来杀吗?”他忍着笑举起手中的书册轻拍在我头上,“落子无悔,是你的说的却老是记不住。”
无奈只好低头继续思考,终于似乎看到出路了,落子后手还没离开棋子见他又像刚才那样笑,心虚地又把棋子拿起,“让我再想想......再想一想......”
对着棋盘想了很久,尽管知道他一直让着我,但还是处处挨打。智穷才乏了,十分泄气地低头抵在棋盘边上,“认输了,我头都大了两圈了。”
“到这程度认输也算不错了。”他抿了口茶道,“宝鼎香茶烟尚绿。”
“幽窗棋罢指犹凉。”
“好,对得好。但是输了棋还是要有点惩罚的。”他得意地扬了扬眉。
被他赞得有点飘飘然了,“一顿饭,可以吗?”
“好。”他伸了伸腰道,“坐了那么久,你也累了。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了。”他神秘地拉着我的手往外走。
马车走了一段不远的路程就停下了,他跳下马车稳稳地把我扶下来。刚站稳向前一看,不禁惊住了,不是一般的惊住而是惊得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目光所至之处皆是盛放的花儿,叫不上名字却开得一片姹紫嫣红,各种花香揉合在空气中,异样芬馥分不清彼此。
“看傻眼了?”他在我耳边柔柔地低语。
“好漂亮啊——”真的有点看傻眼了,“怎么找到这里的?”
“地是早就买下了,只是不大不小不知道那它做什么用。后来就拿来种花。”他紧紧地牵着我的手走进花丛中,“看,这是绿牡丹——”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花型近似芍药,花冠扁球状,绿中带黄在阳光下光彩夺目,“绿色的芍药还是第一看。”
“这是菊花,却有芍药牡丹的娇姿艳容,也难怪你赏菊忆名的。”他笑着指着旁边花道,“这叫凤凰展翅,很难得才找的品种;这是西湖柳月,很像倒影在静静的湖水中的一轮满月......”
看他兴致勃勃的介绍着其中的花,心神一阵恍惚,明天似乎很遥远很虚无。一想到明天的分别不由得紧紧握住他的手。
“怎么了?”他回头看着我,歉意地笑道,“瞧我说得起兴都忘了问你是不是累了。”
“不累,听得可高兴了,没想到这些花儿竟有这样好听的名字。”指了指不远处一丛金黄色的菊花问,“那是不是叫黄金甲了?”
“你说是黄金甲就是黄金甲了。”他宠溺地朝我笑道,“到亭子里等我一会。”
在亭子里看他在花丛中忙碌着,伤感随着他的走开又漫上心头了,还有浓重的后悔,为什么当时要那么轻易的答应说离开呢?真的放得下吗?我走了他会很伤心的吧......不是说过我们以后都不会伤心吗?
“给你——”
回神见他把一个缤纷的花环放到我手上,绿中带黄的绿牡丹,红棕的凤凰展翅,团团的西湖柳月,还簇拥着许多小小的菊花,枝条密密的缠绕着。朝他灿烂一笑,“给我戴上好吗?”
“好——”他动作轻柔地把花环戴在我头上,细细地理了理散落的头发,然后双眸深邃幽黑锁在我的脸上。
“好看吗?”
“当然好看了。”他一笑眸光便潋滟出柔和的波光,看得我不觉脸发烫了。
饭席上看他吃得正欢的样子心里也觉得十分高兴,“喜欢吗?”
“喜欢。”他抬头笑得颇有几分孩子气,“以后我要多和你下棋,这样就可以常吃到你做的菜了。”
以后吗?这已经是最后一次了,哪还会有以后呢?本来一直告诫自己要高高兴兴的,可想到以后,心就像在万丈寒渊中不断下坠。
“怎么以前就没想到让你输了棋去做饭呢?”他拉起我的手,做出一个懊恼的样子说,“以后要好好补偿补偿。”
他眼中的期待就像刀子似的剜在我心头,我们连明天都没有,以后更是奢谈了。只有从前,只有昨天,没有明天了,而今天也过得差不多。
“我好像漏了点东西在厨房——”趁眼泪溢出眼眶前快步走出锦瑟阁,伏在廊下的柱子上咬着丝帕在无声的恸哭。
我以为我可以静静地感受着和他一起的最后的时光,然后再静静的离开,然而这似乎是在自欺,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样的沉重,它们聚在一起正把我拉入万劫不复的万丈寒渊。怀揣今天的幸福让我无力想像来日的苦涩。
一双手把我从柱子旁拉开,拉入一个熟悉的怀抱中,“甄瑶来过,怎么不跟我说?”
他的话让我一惊,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你忘了让所有知道的人都闭嘴不说了。”他耸了耸眉说。
“她昨天是来过。”既然知道了,也只有坦白了。
“她单独和你说了什么?”
“她......她说......”该怎么说?
“看着我——”他沉声道。我看他一眼,又不自觉地别开目光低头看地。
他扶起我的头看向他,“她跟你说什么了?”
他灼灼的目光让我看着发寒,“她说满汉不婚,让我不要痴心妄想了,这名分我当不起......”
“还有呢?”他蹙眉沉声问。
“没有了......”
“一定还有,快说——”他的语气让人无法抗拒。
“还说......既然当不起就从哪来回哪去......”
“你答应了?”
不敢看他,只垂目低头,“我也觉得我不应该在这里。皇上一定以为我在那场火中已成灰烬了,现在我却毫发无损地在他的京城里。你肯定知道欺君是不忠了,却要时常带着这个包袱面对君王。我知道你在阿玛面前跪了几个时辰,不是吗?让你在忠与孝的夹缝中苦苦求索,单凭这个我就不该留下来了......”
“很有道理了。”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所以打算不辞而别了?”
“我......看到瑶儿写的休书,你在梦中也不住地唤她的名字。我那时候才发现原来我竟自私地成为了中途插入的第三者......”
“我只把她当作妹妹,而妻子永远只是你一人。”他握着我的肩郑重地说。
“自欺欺人只会更痛苦。”
“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看是不是自欺欺人。”说着拔出佩在腰间的小刀就要往胸膛刺去,惊的我忙把刀夺过来扔到一边,手脚不能自控地抖索,“你疯了!”
“快被你气疯了。”一手揽在我肩上,另一手拿袖子替我擦泪,“都说了,怀小孩子的时候不能见眼泪,不然以后孩子就特别爱哭的。”
他把我横腰抱起,“我们一起想办法,再不成我和你一起走,咱们到江南到漠北去。”
“不行,阿玛还把家族的前程指望在你身上呢。”
他淡淡一笑,“莫说是家族,哪怕是大好河山,也比不上一个你。”
听这话觉得心里涩涩的,“那你一定会是昏庸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