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今天该回来了。我在门前静静地候着,耳畔总是萦绕着马车的辘辘而行,但极目看去只有婆娑的桑树和榆树。风吹动落叶拂过裙椐,落叶划过地面的声音细碎而舒服。
“小姐,您在这儿也站了些时候了,回去罢。”晓芙在一边劝道。
“也好,看来也没那么快回来。”扶着晓芙往回走。就在这时候,熟悉的车轮声在身后响起。马蹄声车轮声让我感到疲惫顿消,高兴地走上前,“容若,你真让我好等的——”看到步出马车的人心里一阵惊讶。
甄瑶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草原上那少不更事的小女孩,鲜红的衣裙,曼妙的舞姿,甜美的歌声。而今在我面前的她少了当年的稚气,多了几分沉稳,少女的娇态依然存在眉目间。她步态优雅地朝我走近,若有若无的笑挂在唇边,淡淡的眼神扫过我开始隆起的肚子。只轻轻的一扫,便觉得浑身的不自在。
只礼节性的朝她颔首微笑,心里十万的不情愿向她自称奴婢行问安礼。她走到我面前,唇角微微一扬,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听见一声近低不可闻的“哼”。
晓芙颇是堪忧地看着我,我笑着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放轻松。她半低着头紧紧地扶着我默默前行。
甄瑶慢慢地走着,时而细细抚摸白石栏杆,时而低首逗弄水中的鱼儿,赏花捋叶看似赏心悦目。我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静静地等待。
“果然是一个好地方——”甄瑶微侧首看了看紧跟在身后的嬷嬷,“第一次来这儿,我都看花眼了。被养在这儿还真是好福气呀。”说着眼角余光朝我一扫。
我不置可否的一笑,心想其实你不也是被养着吗?只是笼子不一样罢了。转而又想,其实她也真是惹人怜的。
不停地想着她来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显示她是妻我是妾?心中暗暗地叫苦,当年怎么对蓝月的现在怕是要加倍报应在自己身上了。
穿过泠雨亭,来到泼茶居。甄瑶对居中的字画赏玩了一番后在首位坐下。见她落座了,我扶着旁边的一张椅子正要坐下,忽然听得一声拍案,见坐在上首的甄瑶蹙起眉,微仰起头。
“谁让你坐了?”
心里一惊,朝她淡淡一笑,一手扶着晓芙,一手撑着酸得发疼的腰慢慢地站直身,直视她眼中的快意,其实她真的很可怜,如愿以偿的代价却是与自己喜爱的人做有名无实的夫妻。嫉妒让一颗活的珍珠蒙尘了。看着她,更多的是感觉悲哀与愧疚。
“小姐她身子重了,您怎么......”
“晓芙——”看见甄瑶的脸色在变,忙打住晓芙的不平。
甄瑶挑眉冷眼看向晓芙,扬起唇角,“枉你在我们府上这么多年,怎么连这么点教养都不懂?这轮到你说话吗?”语气不高不低却透着寒气,然后询问似的看向我。
我拉了拉一边唇角冷冷一笑,主母架子做得可真足,怎么我那时候就不知道摆摆主母架子呢,真是浪费了。
“哼,看来没教养的还不止她一个了,怎么干坐了这么久连奉茶的都没有?”
她话刚一落,就有人捧茶进来。
“见人进来就该奉茶,这么点小事都要提点,平时你们是怎么伺候爷的?看在我们家待下宽厚,这些人就以为自己是主子了。”奉茶的秋兰被她点着鼻子骂得头也抬不起了。
我走上前,双手捧起茶托,趁背对着甄瑶的时候朝秋兰笑了笑使了个眼色让她到一边去。甄瑶伸出一只手接过,没待我放手,感觉她手暗一使劲,茶托上的茶碗一倾。滚烫的茶水泻在手上辣辣的痛,痛得眼泪都直打转了,条件反射地双手一缩,一声脆响,青瓷茶碗在地上碎开。
晓芙紧张地走上前拉起我的手,惊道:“都烫红了......”
“贱蹄子,滚下去——”旁边的嬷嬷狠狠地拧了她一下,把她拉了出去。
自身难保的我看着她被拉出去实在无能为力,手不自觉地抚在隆起的肚子上,心底一丝丝的发寒。容若,你怎么还不回来......
甄瑶眼底滑过一丝心虚却很快的掩饰过去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冷笑道:“怎么?奉茶不会倒也罢了,连地上的碎片也不会收拾吗?”
这时秋兰唯唯诺诺地上前欲蹲下收拾。
“谁叫你上来了?”甄瑶冷冷地说,转又看向我。
秋兰放下托盘,扶我慢慢蹲下。这青瓷茶碗的胎很薄,碎片的边沿如利刃般锋利,虽然很小心地避开,但还是被割出了几条道儿,殷红的血以眼能看到的速度涌出,滴滴染在裙摆上,不一会儿丝绢染红了一片。
“都下去吧,你们。”甄瑶抬起眼看我,“你,留下。”
这样,泼茶居就只有我和甄瑶了,隐隐地感到局促不安。甄瑶低头玩弄着一块晶莹的绿翡翠,侧眸挑眉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坐那儿。”
腰早就累得发疼了,所以也没管那么多就坐下了。刚落座,她便徐步走到我跟前,柔荑似的手顶在我的下颔,让我半仰起头看向她。
我推开他的手,“你来就是为了奚落我的吗?现在满意吗?”
“奚落?”她冷笑道,“我犯得着吗?我来只是想告诉你,这个家门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她俯身到我面前,脂粉的香气扑鼻而来,“我收心敛性地等了他四年也等不来一刻的眷顾,而你却在顷刻之间把他的整个心思都迷去了。你凭什么?凭什么为了给你一个名分,他跪了几个时辰也毫无怨言。”
“什么?跪了几个时辰......”我心头一惊,想像着他在冰冷的地上一跪就是几个时辰,为的只是给我求一个名分。
真傻,能和你相守比任何虚名都重要了。
我怎么能说他傻呢,若不是这孩子,他会苦苦相求吗?
心中愧疚又深了几重,只觉得眼眶酸酸的灼痛,强忍着的泪仿佛倒流进心脏中,满心的酸涩。
“你根本当不起这名分。”甄瑶冷笑着直起身道,“满汉不通婚,宫廷侍卫更是如此。若以他的不忠不孝换得你的名分,你说你当得起吗?”
经她这一说,不禁心头一震。想起江南的事情,在康熙看来沈宛早已在那场大火中化作灰烬,而我却好好的来到京城,这本已是欺君了。他带我上京,本来就是冒着很大的风险。还有他没有跟甄瑶圆房却把我带回来,而且我们还有孩子,难怪甄瑶醋劲那么大了。明珠夫妇的气怕也更大了,不然怎么会让他跪上几个时辰。我竟把他引到了这样的一个夹缝中还浑然不觉,或许我真的来错了,“这名分真的当不起......”
“知道就好。”她冷冷一笑,“你说,当不起就该怎样呢?”
“你想怎样?”
“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否则......”
“不用否则了,走是可以的,但我有条件:第一、我想再见他一面;第二、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要走。”
“可以。今天是初十,十二的子时自有人来接你。你不要食言才好。”
“嗯——”
她心满意足地笑着步出泼茶居。看着她消失的背影,顿觉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