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深深,玉阶夜寒,一轮弯月悬在宫墙明黄的琉璃瓦上,几点疏星明明灭灭地闪烁,仿若夜空的脉搏。夜是那样的漫长寂静,黎明似乎遥遥无期。鸡人报更声远远过去了。
三更天,容若长长吐了口气,夜晚竟是如此的沉甸甸,只因心里怀了一份浓浓的思念。此是她在做什么呢?是在窗前静数更漏?还是在花架下望月徘徊?大概早已入睡了。
一点宫等发出的蒙胧的亮光正慢慢靠近,心下一阵疑惑,待看清来人,他忙下跪行礼,“当值宿卫纳兰性德,恭请圣安。”
“起吧。”听起来康熙的心情颇为不错,“正寻思着明日早朝后宣你进宫,不想竟在此遇见你了。”
容若见康熙今晚只带了一个太监在侧,想也是无意的信步而来。
康熙仰头看了看天,“好天良夜,可有佳作?”
容若忙跪下叩道:“重责在身,焉敢分神?”
“起来,起来。”康熙背起手笑道,“无妨,是朕让你作。还有朕不想听应制之作。”
“是。”容若看了看悬在宫墙上的弯月,开口到,“东风不解愁,偷展湘裙钗。独夜背鸳鸯瓦。花骨冷宜香,小立樱桃下。”
“哈哈——”康熙朗声笑道,“看来颇尔盆赔的那一礼是凑效了。”
容若听了这话梢一震,既不想违心承认,也更不想否认,一时也想也出些什么话来应答,只半低头侍立在一旁。
康熙快意地笑了两声,“才子也有语塞的时候。”
“奴才愚钝。”
“皇上,夜深寒重,请皇上起驾回宫。”一旁的太监用阴柔的声音提醒道。
“经你这么一说,还真觉得冷。回去吧。”康熙刚欲迈步停下对容若说,“明儿早朝后到南书房。”
“是。”容若跪下叩道,“奴才恭送圣驾。”
“额娘——”
觉罗福晋本是半倚着听嬷嬷禀告近来府内的事,却见容若快步进来行礼问安,便盘膝坐起,“快起来。”说着把他招至身边坐,看了他一会,轻叹一声,“儿啊,额娘问你件事。”
“是。”容若敛容答道。
“你是不是要纳汉女作妾?”
“是,儿正想求阿玛额娘成全。”容若微躬着身道。
觉罗福晋低头吹了吹茶沫,抿了口茶,唇上的胭脂印在白瓷茶碗的边沿上。“额娘——”他一撩袍摆跪在觉罗福晋脚边,”她已经怀上儿的骨肉,求额娘成全。”
“现在就知道求成全,把她带回来的时候为什么一声不吭?”觉罗福晋横了她一眼。
“额娘一直身子不爽快,儿不敢用这些事惊扰额娘......”
觉罗福晋把手中的茶碗重重地放在矮几上,茶碗晃了两下倾倒在几上,其中的茶顿时倾泻而出,泼了一地。
“怎么了?”明珠进来顿了顿脚问。
“让他自己说。”觉罗福晋扶着嬷嬷进了内室。
“你额娘的痰疾犯了几个月,到今天才下地走路,你怎么惹她生气了?”明珠语气平缓地踱到他身边,“既然这样,你就好好地跪在这里,等你额娘气消了再说。”说罢也走进内室。
茶水沿着矮几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就像一滴一滴的泪。
“爷,老爷让您进去。”秋痕上前扶他。
这一跪就是几个时辰,膝盖也发麻了。他扶着秋痕走进内室,见觉罗福晋侧支着头歪在大迎枕上,明珠换下朝服坐在一边摇着竹扇。
“跪下——”明珠一收扇子沉声道,“我看你是不把我和你额娘放在眼里了。”
“儿不敢——”容若跪下叩道。
“你把那汉女接回来征求过我们吗?我就睁着眼看你能瞒多久。”明珠走到他面前,“满汉八旗里多少好女子你不挑,偏要在江南带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回来。你、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吗?”
“阿玛,她不是来历不明——”
“不是来历不明?那好,我问你,她祖籍是哪里,祖上三代是做什么行当的,可有兄弟姐妹,族中都是些什么人?”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他的确无从回答,只有默然。
“答不上了?就凭那一张脸就把她接回来。想过没有,你是皇上身边的侍卫,若有什么差池那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我们纳兰家有今天容易吗,你看那些从龙入关的显赫家族倾覆也就是一瞬间,你却如此的轻率行事。我让你善待甄瑶,你跟她还没圆房就说要纳妾,这就是你说的善待吗?”明珠一口气换不过来,躬身在一旁清嗽起来,手还颤抖地指着跪在一旁的容若,“滚——”
容若本不想走,却见觉罗福晋把明珠扶到一边坐下,暗使眼色让他出去。容若只好叩了两叩头退了出去。
觉罗福晋替明珠理顺气长叹道:“就同一件事这么些年来没少跟他动气。真是冤孽啊——”
“他那性子还不是你打小惯出来的?”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慈母多败儿啊——”
觉罗福晋手一顿,心有不服地说:“他那犟脾气还不是跟你一个模子出的?咳——看在那汉女怀的是咱家的血脉的份上,就遂了儿子这一次吧。”
“糊涂啊你——”明珠摇了摇头,“南方三藩甫定未久。你想过没有那汉女若是三藩余孽,窝藏之罪可是株连满门的。现在等着找我们家的茬的人多着呢。至于那孩子......只要我们说不是,也就不是了。”
觉罗福晋虽心有不忍,但事关家族也只好点头不语。这一闹大半天,她也觉得乏了,扶着嬷嬷出了正房,走到涉江亭,只见甄瑶倚在亭中看着面前的嘉山凝神若思。
“瑶儿——”
甄瑶回神起身行礼问安,便顺势跪下。
“哟,你折实做什么?快起来——”觉罗福晋上前扶道。
甄瑶摇了摇头,弯身叩头道:“儿媳有一事求额娘成全——”
“起来说话——”示意身边的嬷嬷把她扶起,却见她一个梨花带雨的样子,“好孩子,快说说是什么事,额娘替你作主。”
“甄瑶愚钝不堪,请额娘遣还。”
“胡闹——”觉罗福晋敛眉沉声道,“这事不是你的错,不要太往心里去了。”
“甄瑶过门快四年了,可他连正眼也没看我一眼。若说是放不下故去的姐姐,甄瑶也认命了,可他现在......”说着低头抹起了泪,形态甚是可怜。
觉罗福晋刚才还思量着怎样把那祸害赶走,但心中总有恻隐总觉得有损阴鹫,恰看到甄瑶的哭诉,一个两全的做法正在脑中形成,“瑶儿——”她牵住甄瑶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有些事要靠自己去争的。”
“争?”甄瑶睁大那双饱含眼泪的眼睛,“额娘的意思是——”
“咳,瑶儿,你心肠那么软叫额娘怎么放心呢?”
“额娘的话甄瑶记住了。”甄瑶怯怯地点头。
觉罗福晋点了点头,“这儿风大,不要坐太久了。”说罢扶着嬷嬷走出涉江亭。
甄瑶站起身目送觉罗福晋的背影,擦干泪,眼中的羞怯之色一扫而空,冷冷地笑了笑。
“福晋,这儿风大了。”紫璇在一旁低声提醒道。
“你认为爷现在会在哪里?”甄瑶淡淡地问。
“奴婢也不知道。”
“这儿风真大呢。”甄瑶拢了拢鬓边被吹散的发,拿出一个信封对紫璇说,“到草堂去把这交给爷。“自己沿着花径走开了。手中的红花瓣瓣撒落,争?当然要争了,只是不能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