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晓芙还在替我梳头,一个小小的脑袋从门帘出探了进来,忽闪着水灵的大眼睛,脆脆地唤道:“姐姐——”
“琉璃吗?快进来——”看她探头进来,顿时喜上心头,把她招至身边,“这么早就来了?是不是偷跑出来了?”
“才不是呢,我来和哥哥们一起听顾先生上课。”她得意地半仰起白里透红的圆脸,“不过今天我最早来,来看姐姐了。”
“真的吗?”握着她软软的小手牵到跟前,“我好高兴呢。”
她郑重其事地点头,“以后我天天来找姐姐玩。”
“二妹妹——”
听得外面一个童声叫唤,琉璃嘟了嘟小嘴,“大哥哥来了,我要去听课了。”
“好,快去吧。”抚摸着她厚厚软软的头发。
待琉璃走出房间后,晓芙才试探的问:“二小姐好像很喜欢跟着姑娘。”
“不知道呢。昨天来的时候见她在荡着秋千,后来她便说随我来茅斋了。”心里是希望琉璃能天天都来,“想是小孩子喜欢黏人吧。”
“二小姐除了老太太外很少对府上女眷这样亲近的。”
“这样吗?琉璃是在老太太身边长大的吧。”记得自夜儿的事后,琉璃就留在福晋的身边,其实那时候也曾提出把她接回来,只是福晋每次都托说我身体没有复原先让她来照料着琉璃,“晓芙,今年你多大了?应该二十五了吧。”
晓芙拿梳子的手凝了凝,片刻沉默后低声答道:“是——”
“晓芙,怎么不找个人家呢?”低声叹道,“为一个不属意自己的人虚耗青春,何苦呢?”她陪嫁过来,本来纳作妾是迟早的事,但容若不说,我也不提。
她半晌不语,片刻听得嘤嘤的抽泣。回身看她正低头抹泪,把她抱住,“别哭了,别哭......我不是有意惹你伤心,只是好歹也是姐妹一场,总不能看你这样把韶华虚耗了。”
她推开我,杏眼充满了泪水不敢相信地看着我,“你是谁......”
“我是谁?难道你没想过吗?”淡淡一笑,“容若让你来此后我,又让你把这里布置得跟我以前的闺房一样,如果现在告诉你,我是芊落,你相信吗?”
“不可能。”她后退了几步,摇头道,“八年前小姐她已经......”
“是啊是啊,如果不是经历过我也不会相信。”说着往后退回梳妆台前,坐下平静地讲述着在那片梦地发生的事,“待再次回到人世间八年已经过去了,人事早已几经变更了。看琉璃也长那么大了,海亮哪怕是站面前恐怕我也是认不出了,而夜儿......怕早已湮没在一丛荒草中了。”
晓芙慢慢地挪到我跟前,颤抖地拉起我的手,来回地摩擦着,“小姐?”
“其实你这样惊恐也是正常的。很多时候会想如果逝去的某人还在会怎样,但当那人真的在面前是往往就表现得与想像大相径庭了。”回握着她的手,抬起另一只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小姐,您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呢?”晓芙哽咽着问。
“因为我爱他,刻骨铭心地爱,融骨蚀血地爱,为了他可以穿越时空,超越生死,甚至永远在炼狱中忏悔也在所不惜。”
晓芙抬起手颤抖地抚在我的脸上,“爷已经续娶了,您知道吗?”
“我知道。裕亲王嫡福晋的亲侄女,那年陪容若出塞牧马时遇见过,她还私下里问过我愿不愿意效仿娥皇女英。我当然说不愿意了。没想到现在......怕也轮不到我不愿意了。”
她的眼睛忽然亮了亮,“可以像月夫人那样别居在外。”
“等容若回来再说。”心想别居也不过自欺的方法罢了,“他要入秋才回来,现在离入秋还有好长的一段时间呢。”
“思念一个人,哪怕是一天也会觉得很长。”晓芙颇有同感地说,“小姐,不如讲讲您在江南都见到些什么了,好吗?”
“也没什么,不过那里比京城秀气多了,那里的女子哪怕是一举手一投足也是一道风景。容若在江南文人中间的名望可高了,我经常仿他的字去卖,卖得挺不错的,颇能帮补用度。后来一次和他出去的时候被他发现了,吓得我差点挖洞来钻了。”
她“扑哧”地低头一笑,“李鬼遇上李逵了。”
“吓得我一路上语无伦次地絮絮叨叨。”
“呵呵,那您是怎样找到爷的?”听了我挑重点地说相遇的过程后,她叹道,“我心里就纳闷着,爷这么些年来都没能忘却您,怎么去了一趟江南回来竟改观了。”
“爷对甄瑶好吗?”
晓芙犹豫了片刻说:“算是好吧。”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别扭的。”我皱了皱眉说。
“您别多心。爷本也打算不续娶,这门亲事是老爷强加给爷的。爷现在的侍卫职是受格格的阿玛管辖的,那位大人常以不徇私情为由变着法子刁难爷。听说是因为新婚之夜爷丢下新娘子在旧时您住的地方过了一宿。”
“他怎么可以......”
“您也别怪爷了。”晓芙红着眼打断我的话,“老爷把成亲的日子挑在您的忌日上。爷当然是不忍心了。听伺候格格的紫璇说第二天见爷是伏在您的画像上一声声唤着您的名字迟迟不肯醒来。”
听到这里心头猛的一震,顿时百感交陈,说不出是喜是悲是叹是怨了,眼眶胀胀的灼痛,泪簌簌的落下。
“由成亲至今他们还没圆房。爷一年大部分的时间都别居在双榆树。”
“哪里?”
“双榆树是爷买下的一个院子,不用轮值随扈的时候除每日的晨昏定省外,爷都在那里。为此福晋也颇是担忧,老爷没少动肝火,可爷依旧我行我素。”
想起他说过无法在一个充满过去影子的地方接受新人,“他怎么不把格格也接过去?”
“小姐,这不是在哪里的问题,爷的心意难道您不懂吗?”她用力的握住我的手,跪在我脚边,半仰头看着我,“您这番与爷重逢就别再离开了。有些事,我们这些伺候他的人是看得很清楚的,爷的身子越发不如前了。”
“既然选择回来当然就不会轻易的说离开了。快起来,这话怎么说......”我听了她的话觉得空前的恐惧倾轧而来浑身乏力。
“先前爷的寒疾还只是在冬春时候犯,后来因为日夜轮值时常随扈有失调理,现在只消秋风一起便犯病了,而且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一病就是大半年了。爷平日都不让我们告诉福晋,自己躲在双榆树养病,也只有我们这些平日伺候他的人在那里暗暗忧心。”晓芙说着,泪也禁不住落了下来。
被她的话惊的浑身忽冷忽热的,“你们就没有劝过他吗?”
“何尝没劝过,但终究是人微言轻。经常听到麝月姐在那里叹气说,如果您还在就好了。”说完又有几滴滚圆的泪落下。